描写槐树的诗,有关槐树的诗句古诗诗词,槐树诗句诗辞
第一折龙楼凤阁九重城,
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
十年前是一书生。
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
累蒙擢用,
颇有政声。
今谢圣恩可怜,
除老夫为天章阁学士之职。
这个是老夫幼年朋友,
姓宋名公序。
还有一个同堂小弟,
姓张名镐字邦彦。
老夫自登仕途以来,
与兄弟张镐数载不能相会,
未知进取功名也流落四方?
老夫常切切于心,
拳拳在念。
今奉圣人命,
着老夫江南采访贤士,
宋公序所除扬州为理。
只今日俺两个便索登程去也。
哥哥,
您兄弟已行,
别无他事,
止有一女,
未曾许聘他人。
哥哥可有甚么好亲事保举,
将来就劳哥哥主婚,
成就这门亲事。
相公放心。
我有一同堂小弟张镐,
论此生的才学,
不在老夫之下。
我若有书呈到于相公跟前,
便成就了这门亲事。
多谢哥哥,
您兄弟谨领。
则今日辞了哥哥,
便往扬州之任走一遭去。
宋公序去了也。
老夫不敢久停住,
则今便往江南采访贤士走一遭去来。
段段田苗接远村,
太公庄上戏儿孙。
庄农只得锄刨刀,
答贺天公雨露思。
自家是个庄家,
姓张名浩字仲泽,
在张家庄居住。
广有庄田,
牛羊孳畜不知其数,
我做个大户。
近新来有一个秀才,
到我这庄上。
我问他名字,
他也姓张,
名镐字邦彦。
此人满腹文章,
留在庄上教些学生读书。
我偷听他几句言语"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我今日无甚事,
看了田禾,
我去书房里望那秀才,
走一遭去。
小生汴京人氏,
姓张名镐字邦彦,
幼小父母双亡。
我有八拜至交的哥哥,
乃是范仲淹。
他为翰林学士之职,
数载不曾相见。
小生飘零湖海,
流落天涯。
在于潞州长子县张家庄上。
有一人姓张名浩字仲泽,
他见我和他同名同姓,
留我在他庄上教着几个蒙童度日。
张镐,
几时是你那发达的时节也呵!
【仙吕】【点绛唇】我本是那一介寒懦,
半生埋没红尘路。
则我这七尺身躯,
可怎生无一个安身处?
【混江龙】常言道七贫七富,
我便似阮籍般依旧哭穷途。
我住着半间儿草舍,
再谁承望三顾茅庐。
则我这饭甑有尘生计拙,
越越的门庭无径旧游疏。
常言道"三寸舌为安国剑,
五言诗作上天梯。
"既有这上天梯,
可怎生不着我这青霄步?
我可便望兰堂画阁,
刬地着我瓮牖桑枢。
学生每,
门首觑着,
看有甚么人来。
理会的。
老夫范学士。
自离了汴京,
随咱采访贤士,
来到这潞州长子县,
打听的我那兄弟张镐在于张家庄上教学。
老夫直来到此处,
探望我那兄弟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祗候人接了马者。
学童,
你师父在家么?
师父家里有。
你报复去,
道有范学士特来相访。
有范学士在于门首。
道有请。
贤弟别来无恙?
哥哥请坐,
受您兄弟两拜。
【后庭花】哥哥也,
咱可便相识了数载余。
哎,
你个故人音信疏;
远阻隔三千里。
你可便近新来安乐无?
比及哥哥来,
我早知道了也。
兄弟,
我又不曾有书信来,
你如何知道?
我昨夜看文书,
猛抬头,
疑怪他这灯花儿结聚,
今日个果门迎你个长者车。
贤弟,
论你高才大德,
博学广文,
为何不进取功名,
刬地在此教学为生,
可是主何意?
哥哥,
你兄弟一言难尽!
【油葫芦】则这断简残编孔圣书,
常则是养蠹鱼。
我去这六经中枉下了死工夫。
冻杀我也《论语》篇、《孟子》解、《毛诗》注,
饿杀我也《尚书》云、《周易》传、《春秋》疏。
比及道河出图、洛出书,
怎禁那水牛背上乔男女,
端的可便定害杀这个汉相如!
【天下乐】这世里难乘驷马车,
想贤也波愚,
不并居。
我干受了漏星堂半世活地狱。
你积攒下些甚么囊箧?
我浑攒下不到六七斤家麻,
五四斗家粟,
几时能够播清风一万古?
贤弟受窘。
你肯谒托一两个朋友呵,
必有济惠。
得些盘费,
进取功名,
可不好那!
哥哥,
如今难投托人,
今人与古人不同。
【那吒令】当日个结交有周瑜鲁肃,
当日个量宽有王阳贡禹,
今日个义让无管仲鲍叔。
则我这运未通、时难遇,
枉了狂图。
【鹊踏枝】我如今带儒冠,
着儒服,
知他我那命里有公侯也伯子男乎?
我左右来无一个去处,
天也,
则索阁落里韫椟藏诸!
兄弟也,
你是看书的人,
便好道"富家不用买良田,
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
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
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
书中有女颜如玉。
"前贤遗语,
道的不差也。
【寄生草】想前贤语,
总是虚。
可不道"书中车马多如簇",
可不道"书中自有千钟粟",
可不道"书中有女颜如玉";
则见他白衣便得一个状元郎,
那里是绿袍儿赚了书生处。
【幺篇】这壁拦住贤路,
那壁又挡住仕途。
如今这越聪明越受聪明苦,
越痴呆越享痴呆福,
越糊突越有了糊突富!
则这有银的陶令不休官,
无钱的子张学干禄。
【六幺序】我想那今世里真男子,
更和那大丈夫,
我战钦钦拨尽寒炉。
则这失志鸿鹄,
久困鳌鱼,
倒不如那等落落之徒。
枉短檠三尺挑寒雨,
消磨尽这暮景桑榆。
我少年已被儒冠误,
羞归故里,
懒睹乡闾。
【幺篇】则这寒儒,
则索村居,
教伴哥读书,
牛表描朱。
为甚么怕去长安应举?
我伴着伙士大夫,
穿着些百衲衣服,
半露皮肤。
天公与小子何辜,
问黄金谁买《长门赋》?
好不直钱也者也之乎!
我平生正直无私曲,
一任着小儿簸弄,
山鬼揶揄。
贤弟,
似此训蒙呵,
几时是你发达时节也!
您兄弟吃这些学生每定害杀我也。
【金盏儿】出来的越顽愚,
忒乖疏;
便有文宣王哲剑难拘束。
一个个拴缚着纸毽子,
一个个装画闷葫芦。
一个撮着那布裙踏竹马,
一个舒着那臁肕跳灰驴。
他每那里省的鸦窝里出凤雏,
您兄弟常则是油瓮里捉鲇鱼。
兄弟,
请你那东道出来,
我和他厮见。
我如今无甚事,
学堂里望那张镐去。
老兄,
我哥哥范学士来在此,
你和他厮见咱。
老兄,
贤弟在此多蒙垂顾。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小生往常曾说,
此便是小生的哥哥范学士。
多劳相公远降,
有失迎迓。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贤弟,
这厮也是个愚理之人。
哥哥,
量他何足道哉!
【醉扶归】这厮蠢则蠢家豪富,
富则富腹中虚。
哥哥,
便道东道和门馆德不孤,
他纯经义不词赋,
他识字呵不抵死十分看书;
他则是个中选的锄田户。
老相公请坐,
我执料些茶饭去。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兄弟,
你身边有何功课。
您兄弟积下万言长策,
哥哥你试看咱。
兄弟,
我将此万言长策献上圣人,
保举你为官,
意下如何?
此处岂你兄弟久远安身之地?
兄弟,
既然你要转动,
我与你三封书,
投托三个人去。
头一封书洛阳黄员外,
你投托他去。
他见我书呈,
你那衣食盘费都在此封书上。
第二封书是黄州团练副使刘仕林。
他见我书呈必有厚赠。
这第三封书是最要紧,
是扬州太守宋公序,
你下到这封书呵,
休说你那盘缠鞍马,
就是前程事,
都在此封书上。
兄弟也,
你着意者。
你若不得第时,
权在张家庄上住,
我着人来取你为官。
你意下如何?
多谢哥哥赐我这三封书。
我辞别东家,
便索长行也。
弟子孩儿不中用,
烧着一只鹅,
却揭开锅盖,
可被他飞的去了。
长者,
小生在此多多混践。
着众学生各自还家去,
等我回时,
可教他再来读书。
哥哥,
小弟收拾了琴剑书箱,
便索起程也。
【赚煞】您兄弟先谒信安君,
后记扬州牧,
看小子今番命福。
你兄弟一片功名心更速,
岂不闻光阴如过隙白驹。
我将这护身符,
你着我变几贯青蚨。
长者。
我投人须投大丈夫。
则这新丰一旅,
将着马周来不遇。
哥哥,
你可放心也。
你看我专等常何的那一纸荐贤书。
兄弟去了也。
长者恕罪。
老夫就将着这万言长策去献与圣人,
保举兄弟为官。
不敢久停久住。
祗候将马来,
别处采访贤士走一遭去来。
楔子妾身是黄员外的浑家。
是好烦恼人也!
昨日有个秀才投下一封书,
俺员外接过书呈看罢,
不知怎生,
当夜晚间,
员外害急心疼亡了。
兀的不痛杀我也!
自从张家庄上与哥哥约别之后,
小生一径的来到洛阳,
投奔那黄员外。
昨日下了书呈,
在店肆中安下。
今日无甚事,
黄员外宅上走一遭去。
哦,
可怎生门首挂着纸钱那?
门里有人吗?
是谁?
小生是昨日下书的张秀才。
你是那下书的?
兀那秀才,
你听者,
自从你昨日下了书呈,
将俺员外急心疼一夜,
妨杀了。
今日有甚脸上我门来?
你若入门时,
抓了你那脸。
猝风暴雨,
不入寡妇之门。
你快回去!
谁死了?
员外死了。
张镐,
你好命薄也呵!
哥哥与我三封书,
头一封书投与洛阳黄员外,
昨日下了书,
一夜急心疼死了那员外也。
小生不避驱驰,
索往黄州投着团练副使刘仕林走一遭去罢。
【仙吕】【赏花时】我恰做访戴山阴王子猷,
身似飘飘没缆舟,
为活计拙如鸠。
则这客僧投寺宿,
措大谒儒流。
【幺篇】投至得千里书回碧树秋,
则怕这一夜霜天白发愁。
王粲谒荆州,
我想那朝中故友,
休教我空倚定仲宣楼!
第二折老夫范学士。
自从江南采贤士,
到于朝中,
老夫就将兄弟张镐所作万言长策献与圣人。
谢圣恩可怜,
就加张镐为吉阳县令。
老夫本待亲身自去,
争奈公事冗杂。
老夫差一使命去加官赐赏。
使命,
你近前来,
我嘱付你:你去潞州长子县张家庄上,
有一个是张镐,
为他献了万言长策,
圣人的命,
加他为吉阳县令,
教他走马到任。
小心在意,
疾去早来。
领了老相公言语,
直到潞州长子县张家庄上,
加官赐赏走一遭去。
自家张浩。
自从那张秀才散了学生,
去了许多时也。
我今日看了田禾,
回来无甚事,
且闲坐些儿则个。
来到也。
左右接了马者。
张浩,
听圣人的命。
呀!
快装香来!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张浩,
为你献了万言长策,
圣人见喜,
加你为吉阳县令,
教你走马上任。
谢恩。
待茶饭了去。
不必了。
小官事忙。
将马来,
回圣人话去。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嗨,
我几曾有那万言长策来?
是那张镐的,
错加了官也。
且由他,
有谁知道?
我如今不可久停久住,
收拾鞍马,
便索理任去也。
小生张镐。
收拾琴剑书箱,
且往黄州投奔团练使刘仕林走一遭去呵!
【正宫】【端正好】恨天涯,
空流落。
投至到玉关外,
我则怕老了班超。
发了愿青霄有路终须到,
刬地着我又上黄州道。
【滚绣球】这一遭,
下不着,
孔融好等你那弥衡一鹗。
哥也,
我便似望鹏抟万里青霄。
你搬的我撒了学,
置下袍,
去这布衣中莽跳。
空着我绕朱门,
恰便似燕子寻巢。
比及见这四方豪士频插手,
我争如学五柳先生懒折腰,
枉了徒劳。
小生幼年间攻习儒业,
学成满腹文章,
指望一举状元及第,
峥嵘发达。
谁想今日波波碌碌,
受如此般辛勤也。
【叨叨令】往常我青灯黄卷学王道,
刬地来红尘紫陌寻东道。
如今十个九个人都道,
都道是七月八月长安道。
兀的不困杀人也么哥!
看书生何日得朝闻道?
云贫乃士之常。
圣人道:"君子固穷,
小人穷斯滥矣。
"【滚绣球】虽然我住破窑使破瓢,
我犹自不改其乐,
后来便为官也富而无骄。
洛阳书坐化了,
黄州书自窨约。
比及那时节有一个秀才来投托,
这世里谁似晏平仲善与人交?
到那财主门首,
报复将去,
有个秀才下书。
那财主便道:着他门首等者。
他腆着胸脯,
眼见的昂昂傲。
要他那赍发呵,
将我这羞脸儿怀揣着慢慢的熬。
投至得他那几贯钱呵!
轻可等半月十朝。
这里是个三叉路,
不知那条路往黄州去?
天色喧热,
就在这柳阴直下歇一歇,
等一个来往的人问路咱。
好热也,
晒杀我也!
一个出家人来了。
我问讯咱。
【倘秀才】敢问你个禅师长老。
问甚么?
这条路去黄州也不错?
正是黄州大路。
长老也,
则他这钟不宜时,
为甚敲?
是无常钟,
死了人便撞这钟。
我道死了人的不是个锄田汉。
不是。
必然是个富官僚。
可知哩。
这官人姓甚名谁?
我说与你,
死了的官人是黄州团练使刘仕林。
我听的他道了。
【醉太平】争些儿把我撞着,
可着我心痒难揉。
扬州太守听消耗,
你这其间莫不害倒?
第一封书已自无着落,
第二封书打发谁行要?
我将这第三封扯做纸题条。
张镐,
则好去深村做教学。
吓我这一跳。
秀才,
你闲也是忙?
忙便罢,
闲便来寺里吃酸馅来。
长老恕罪。
张镐也,
怎生如此般命蹇?
哥哥与了三封书,
妨杀了两个人。
第三封书谒托扬州剌史,
罢、罢、罢,
我不往扬州去,
我则加那潞州长子县张家村上,
等哥哥消耗,
可不好那。
独魁南海作龙神,
兴云降雨必躬亲。
曾因误受天公罚,
至今不敢借凡人。
吾神乃南海赤须龙是也。
奉玉帝敕旨,
着吾神行雨。
身体困倦,
在于庙中歇息片时,
有何不可。
好大雨也!
兀的是个龙神庙,
我则那里避雨去咱。
【倘秀才】则他这香火冷,
把他庄家赛倒。
莫不是雨雪少,
把这黎民来瘦却?
古庙荒凉饿鬼嚎,
我权捻土做香烧,
怨书生的命薄。
供桌上有一个珓儿,
我试问神道路。
小生张镐,
流落在潞州长子县张家庄,
教着几个村学。
当时一日,
有我的哥哥范学士为访小生,
将我万言长策进了,
保举我为官;
又与我三封书,
两封书妨杀两个人。
第三封书,
小生不曾往扬州去。
如今则回潞州长子县,
去张家庄上等待哥哥消耗。
小生若是能够为官,
便与三个上上大吉;
若是不能够为官,
便与我三个下下不合神道。
【滚绣球】将碑珓儿咒愿了,
香炉上度了几遭。
原来是个下下不合神道。
可怎生一掷一个不合神道?
和这块臭珓泥也折贵攀高。
遮莫是角木珓、氐土貉,
大古里是今秋水落。
你下、下、下,
淹了我大段田苗。
将我些有金银富汉都亡过,
我和你无祭享泥神两个厮撞着。
我骂你呵,
那里也雨顺风调!
这披鳞的曲蟮,
带甲的泥鳅!
我歹杀呵是国家白衣卿相,
你岂敢戏弄我!
怎生出的这恶气?
我则题破这庙宇,
便是我平生之愿。
取出我这笔墨来。
有这檐间滴水,
磨的这墨浓,
蘸的这笔饱,
就这捣椒壁上写下四句诗。
诗写就了,
我表白一遍咱。
雨旸时若在仁君,
鼎鼐调和有大臣。
同舍若能知此事,
谩将香火赛龙神。
我题罢这诗也,
觉一阵昏沉,
就这殿角边歇息咱。
叵耐张镐无礼!
你自命蹇福薄,
时运未至,
却怨恨俺这神祗,
将吾毁骂,
题破我这庙宇,
更待干罢!
你行一程,
我赶一程;
行两程,
我赶两程。
张镐,
你听者:你亏心折尽平生福,
行短天教一世贫。
古庙题诗将俺这神灵骂,
你本是儒人,
我着你今后不如人!
天色晴了,
日影儿出来也。
我赶程途去,
便索长行。
自家张浩的便是。
托赖祖宗余荫,
得了这官,
如今去赴吉阳县令。
万言长策不是我的,
是那个张镐的。
我就混赖了他的,
有谁知道?
今日走马赴任,
行动咱。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兀的不是张仲泽,
仲泽!
不中,
我索走走走。
【呆骨朵】我这里高阜处不住的呀呀叫。
一匹好马也。
见一个带牌子的曳剌随着。
敢问吗?
你问甚么?
这个姓甚名谁?
姓张是张浩。
他那年纪儿是大小?
三十岁也。
莫不在长子县村中住?
是长子县居住。
因甚上为官爵?
为他献了万言长策来。
他那里有万言长策?
我则这旧相知张仲泽。
哥哥休怪。
管是我眼睛化,
将他错认了。
傻屌放手!
我赶相公去。
他那里取万言长策来?
世上多有同名同姓的,
我则回潞州长子县张家庄上,
待等哥哥消耗便了。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天色晴了也。
我走了这一日,
觉的有些困倦,
且下这马来,
拴在柳树上,
在这绿阴之下暂歇息咱。
好块子马,
脚打着脑杓子走,
赴不上。
兀的不是那块子马,
相公敢在这里。
兀那厮是甚么人?
洒家是个曳剌,
接相公来,
则被那块子马走的紧,
洒家紧赶着跟不上,
接不着相公。
你知道你那罪过吗?
洒家不知道。
你要饶你那罪过吗?
可知要饶哩。
你路上曾见个秀才么?
洒家见来。
你杀了他去,
我便饶了你罪过。
洒家知道,
我杀那傻屌去。
且慢者,
乞个罪名。
他拐了我梅香,
偷了我壶瓶台盏,
你杀了他去!
我便去。
你回来!
倘若你不杀他呵,
你休瞒了我;
要你三件信物:要他那衣襟衫子、刀上有血、挣命的土刻滩子。
三体都有,
你便回话。
天色暄势,
打破了我这脚。
我慢慢的行波。
兀的不是那傻屌。
兀那秀才,
你住者,
我和你说话。
那骑马的可正是张钟泽吗?
俺那相公认的你,
着我与你十两枣穰金,
在我这腿曲裢子里打着,
你自取去。
在那里?
你黄泉做鬼休怨我!
哥哥饶俺生命!
小生其实冤屈,
死于九泉之下,
我不告张仲泽,
我则告着你。
兀那秀才,
他道你拐了他梅香,
偷了他壶瓶台盏,
教我来杀你。
你可说你怎生冤屈,
你试慢慢说一遍咱。
哥哥,
你停嗔息怒,
听小生从头至尾告诉得来。
小生姓张名镐字邦彦,
他姓张名浩字仲泽,
因与俺同名同姓,
他留小生在他庄儿上教着几个村童。
当初一日,
有我的哥哥是范学士来相访小生,
将我的万言长策收了,
又与了我三封书。
两封书妨杀了两个人。
有第三封书,
小生不曾往扬州去。
眼见的小生离了那庄上,
哥哥着人来喧唤我为官,
小生可不在。
他也姓张名浩,
我也姓张名镐,
同名同姓,
赖了我这官爵。
他恐怕久后白破他这事,
故意着哥哥来杀坏小生,
他自封妻荫子。
哥哥,
你没来由替别人做甚么?
恁的呵,
是俺那傻屌的不是。
小生到不怪那张仲泽,
则怪我那范学士哥哥。
兀那秀才,
你休胡说,
那范学士你怎生怨他?
【倘秀才】我则为他三封书把我这前程来误却,
万言策被人赖了。
大道上肯分的轴头儿厮抹着,
他请我在庄儿上教村学,
也曾看成的我至好。
兀那秀才,
他也姓张名浩,
你也姓张名镐。
他是那一个浩字,
你是那一个镐字?
你试说我听咱。
哥哥不知,
听小生说。
【滚绣球】我是金字边着个高。
可他呢?
他是点水边着个告,
因此上一般名号。
那加官的管着甚么来?
谁想这送宣的再也不辨个根苗。
他道是盖世豪,
我道是儿女曹,
咱两个非同管鲍,
哥也,
则你那十两枣穰金是鞘里藏刀。
俺两个一时本是知心友,
不想道半路里翻为刎颈交。
他怎肯将我耽饶?
兀那秀才,
你不说呵,
我怎么知道。
既然这等,
饶你性命,
不杀你。
谢了哥哥。
兀那秀才转来,
问你要三件信物。
那三件信物?
要你那衣衫襟、刀子有血、挣命的土刻滩子。
你与我这三件儿,
你便去。
哥哥,
你要衣服,
可割一块云。
将来。
衣襟有了也。
这刀子上要有血。
怎么能够这刀子有血?
兀那秀才,
拣你那不痛处,
我扎一刀子。
哥哥,
那答儿是不疼的兀那秀才,
你打破鼻子。
你重些打。
哥哥,
怎么打?
这般打。
哥也,
打破你的鼻子,
就着那血抹在那刀子上罢,
省的我打。
倒好了你也。
那秀才,
你躲了!
哥也,
你甚么?
傻屌也,
可是那挣命的土刻滩子。
感谢哥哥,
此恩念异日必当重报。
敢问哥哥姓甚名谁?
我姓赵,
是赵实。
你久后得官呵,
休忘了赵实。
哥哥是赵实,
我牢记着哩。
小生一句话敢说么?
【煞尾】你是必兴心儿再认下这搭沙和草,
哥也,
你可休不挂意揩抹了这把带血刀。
张浩,
休想天公把你饶!
鞭牛汉平白的赖了官爵,
采桑妇没来由受了郡诰。
我空向他乡走一遭,
千里投人怕的是到。
若不是吾兄义气高,
若不是哥哥怎生了?
山海也似恩临决然报!
异日峥嵘厮撞着,
请一个传神巧待诏,
一幅丹青写容貌。
堂上铺陈挂幔幕,
罗列杯盘置椅桌,
百味珍羞不教少。
一炷明香旦暮烧,
将你那救我命的恩人,
你是赵实哥哥,
直供养到老!
秀才去了也。
三件信物都有了,
我回相公话去。
这厮好不干事,
这早晚不来回话。
相公,
洒家回来了也。
你杀了那秀才不曾?
我赶上只一刀,
杀了那秀才,
三般验证都有。
衣衫襟、刀子有血,
相公怕不信呵,
去看那挣命的土刻滩子。
这厮好男子,
我饶了你接不着的罪过。
秀才也杀了,
这厮久后说出来可怎了?
则除是这般。
兀那曳剌,
你去了一日光景,
马不曾饮水,
兀那里有井,
你那里打些水饮马去。
洒家知道。
有人推我!
叫有杀人贼也!
小官宋公序。
今取回京师去也。
来到此处,
是甚么人吵闹?
拿近前来!
你是甚么人?
你说。
洒家是吉阳县伺候,
教小人接新官去,
接着这个傻屌。
他道,
你怎么误了接待我?
洒家便道,
那马走的紧,
小人赶不上。
他便道,
你要饶你吗?
洒家便道,
可知要饶哩。
他便道,
你路上曾见一个秀才来?
我便道,
见来。
他道,
你去杀了他去。
我便道,
乞个罪名。
这个傻吊便道,
他拐了我梅香,
偷了壶瓶台盏。
他又怕我不肯杀他,
问我要三个信物验证,
要衣衫襟、刀子有血、挣命的土刻滩子。
洒家赶上秀才,
说了他项上事。
那秀姓张名镐,
道傻屌也姓张名浩,
他两个一般名字。
他混赖了他万言长策,
得了他官爵。
洒家听的说,
我放的秀才去了,
回这傻屌的话。
他久后怕我说出来,
着我饮马去。
我到井边,
恰待打水,
这傻屌便要推我在井里。
相公,
我死呵不打紧,
我有八十岁的母亲,
可着谁侍养?
说兀的做甚!
小人说从头至尾,
说的来不差半米。
杀了秀才又淹死洒家,
傻屌也你做的个损人利己。
我多听的范学士哥哥说一个张镐的名儿。
这个未知是不是?
祗候人,
拿住这两个人,
跟随我去到于京师,
见了范学士亲问明白。
我自有个主意。
左右,
那里将马来,
赴京师走一遭去。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第三折老夫范学士。
自从将兄弟张镐加为吉阳县令,
至今音信皆无。
老夫今奉圣人的命,
差老夫饶州公干。
收拾行装,
便索往饶州走一遭去来。
涧水煎茶烧竹枝,
袈裟零落任风吹。
看经只在明窗下,
花开花落总不知。
贫僧乃荐福寺长老。
自幼出家剃度为僧,
经文佛法无不通晓。
我这寺中碑亭内有一统碑文,
是颜真卿写的,
就是他亲手镌的。
书法精妙,
寺中以为至宝,
等闲人不得见。
近日有一人姓张名镐,
是范学士的朋友。
因持三封书投托人,
妨杀了两个人,
流落在此,
贫僧每日斋食管待。
今日无甚事,
请到方丈中与此人攀话。
这早晚敢待来也。
打听的范学士哥哥在此饶州为剌史,
小生一径的投到饶州来。
不想哥哥又宣的回去,
将小生淹留在这荐福寺中安下,
多多的定害这长老。
早间使人来请小生,
须索方丈中走一遭去呵!
【中吕】【粉蝶儿】千里而来,
早则不兴阑了子猷访戴,
干赔了对践红尘踏路的芒鞋。
则俺那守饶州、范学士,
故人安在?
哥也,
不争你日转千阶,
我便是第三番又劫着个空寨。
【醉春风】行杀我也客路远如天,
闪杀我也侯门深似海。
趁着这木鱼声,
每日上堂斋;
秀才也,
更做甚么客、客?
谢长老慈悲,
为小生贫困,
将我做上宾看待。
长老,
小生在此多混践长老也。
不敢。
请坐。
敢问先生学成满腹文章,
为何不进取功名,
刬地流落四方,
是何主意?
长老不问呵,
小生不敢说。
休赚絮烦,
听小生说一遍咱。
先生慢慢说一遍。
【石榴花】小生可便等三年一度选场开,
守村院看书斋。
当初范学士可怎生相访来?
不想俺那月明千里故人来,
他见我便困在、万丈尘埃。
说道了与你三封书,
去投奔人如何?
倚仗着他三封书,
还了我这饥寒债。
好处托生也。
先妨杀一个洛阳的员外,
奔黄州早则无方碍,
半路里先引的一个旋风来。
先生但肯谒托一两个朋友呵,
必有济惠。
【斗鹌鹑】只为他财散人离,
闪的我天宽地窄。
抵死待要屈脊低腰,
又不会巧言令色,
况兼今日十谒朱门九不开。
休道有七步才,
他每道十二金钗,
强似养三千剑客。
先生何不进取功名,
自甘流落?
小生待要往京师去,
争奈缺少盘缠。
既然如此,
你若进取功名呵,
我无物相赠,
我这碑亭中有一通碑文,
乃是颜真卿书法,
我将一千张纸,
几锭墨,
教小和尚打做法帖,
卖一贯钱一张,
往京师去一路上做盘缠,
意下如何?
【普天乐】谢吾师,
倾心爱,
有田文义气、赵胜的胸怀。
打一统法帖碑,
去向京师卖。
到处里书生都相待,
谁肯学有朋自远方来?
那里取鸣时的凤麟,
则别些个喧檐的燕雀,
当路的狼豺。
先生,
今日天色晚了,
到来日着行者与你打法帖。
老僧回方丈中去也。
我闭上这门,
就方丈中宿过一夜。
明日五更前后,
打了这碑文,
慢慢的上路便了。
兀的雷响,
不下雨也!
我开了这门试看咱。
好大雨也呵!
【红绣鞋】本待看金色清凉境界,
霎时间都做了黄公水墨楼台。
多管是角木蛟当直圣亲差,
把黄河移得至,
和东海取将来,
抵多少长江风送客。
这雨越下的大也。
【上小楼】这雨水平常有来,
不似今番特煞。
这场大雨非为秋霖,
不是甘泽,
遮莫是箭杆雨、过云雨,
可更淋漓辰霭。
我今夜不读书。
看你怎生飘麦。
兀的不吓杀我也!
【幺篇】振乾坤雷鼓鸣,
走金蛇电影开。
他那里撼岭巴山,
搅海翻江,
倒树摧崖。
这孽畜,
更做你这般神通广大,
也不合佛顶上大惊小怪。
鬼力轰碎了碑文。
这张镐,
你听者。
莫瞒天地神祗,
祸福如同烛影随。
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来早与来迟。
天色明了,
我看那碑文。
呀!
一夜雷轰碎了这碑文也!
【满庭芳】粉碎了阎浮世界,
今年是九龙治水,
少不少珠露成灾。
将一统家丈三碑,
霹雳做了石头块,
这的则好与妇女捶帛。
把似你便逞头角欺俺这秀才,
把似你便有牙爪近取那澹石,
周处也曾除三害。
我若得那魏征剑来,
我可也敢驱上斩龙台。
怎生不见长老到来?
张先生,
一夜雷雨不住,
可是怎生?
长老,
一夜雷轰碎了这碑文也。
你因甚恼着雷神来?
【快活三】你不去五台山里且逃乖,
干把个梵王宫密云埋。
则待要倒天河淹没了讲经台,
那里取日月光琉璃界。
【鲍老儿】当日个七个女思凡,
养着俺这秀才,
那其间可不好霹碎了天灵盖。
古庙里题诗,
是我骂来。
我不曾学了煮海张生怪。
我腹怀锦绣,
剑挥星斗,
胸卷江淮,
饶你冲开海狱,
磨昏日月,
崩塌山崖。
长老,
小生命运如此,
是天不容小生也。
这殿角边有株槐树,
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倒不如撞槐身死。
蝼蚁尚且贪生,
为人何不惜命?
【十二月】我为甚么的做鉏麑触槐,
拚舍了这土木形骸?
孔子有言:"吾岂匏瓜也哉!
"好着我无处安排。
我不曾与你三封书来?
再休题三封书与我添些儿气概,
怎知道救不得我月值年灾。
【尧民歌】做了场蒺藜沙上野花开。
指望你金榜标名。
但占着龙虎榜,
谁思量这远乡牌?
那里是扬州车马五侯宅,
今日个洛阳花酒一时来?
哀也波哉,
西风动客杯,
空着我流落在天涯外!
兄弟也,
你则今日跟的我往京师见圣人去来。
小生情愿跟的哥哥走一遭去。
【耍孩儿】更怕我东南倦上红尘陌,
空惹的行人赛色。
可不骑鹤人枉沉埋,
把着个颜回瓢也叫化的回来。
未曾结庐山长老白莲社,
正遇着东海龙王大会垓。
他共我冤仇大,
将这座药师佛海会,
都变作赵太祖凶宅。
【二煞】若不是八金刚护着寺门,
险些儿四天王值着水灾。
偏这条龙不受佛家戒。
恰才禅灯老衲开青眼,
可又早荐福碑文卧绿苔。
空悲慨!
他风云已遂,
我日月难捱。
【一煞】虽然相公回百姓安,
则怕小生行雨又来,
也是我曾经着蛇咬自惊怪。
我则见一株松影横僧舍,
错认做个千尺苍龙卧殿阶,
真无奈。
今日贵神迎见喜,
我问甚么青龙洞求财。
【煞尾】相公文章欺董仲舒,
诗才过李白。
则为这三封书赍发我做十年客,
你则休教八辅相葫芦提了那万言策。
贫僧无甚事,
陪着范学士同赴京师走一遭去来。
第四折老夫范学士,
自与兄弟张镐同到京师,
见了圣人,
日不移影,
对策百篇。
圣人见喜,
加为头名状元。
今日驿亭中安排茶饭,
管待状元。
令人请去了,
这早晚敢待来也。
张镐怎想有今日也呵!
【双调】【新水令】往常我望长安心急马行迟,
谁承望坐请了一个状元及第。
恕面生也白象笏,
少拜识也紫朝依。
今日个列鼎而食,
煞强如淡饭黄虀。
到今日恰回味。
【驻马听】当日个废寝忘食,
铸铁砚长分磨剑的水;
到今日攀蟾折桂,
步金阶才觅着上天梯。
得青春割断管宁席,
险白头掷却班超笔。
谢罢礼,
君恩敕赐平身立。
兄弟峥嵘之日,
奋发有时。
若不是这一番举荐呵,
岂有今日?
不干哥哥事。
果然不干我事,
是兄弟的才学过人。
也不是。
都不是呵,
凭甚么得这官来?
【雁儿落】都则为范张鸡黍期,
今日得龙虎风云会。
你休夸举荐心,
我非得文章力。
【得胜令】都则为那平地一声雷,
今日对文武两班齐。
想当初在古庙里题诗句,
谁承望老龙王劈破面皮。
其实、驱逼的我无存济;
谁知、可元来运通也有发迹。
贫僧来到这京师,
听知的张镐中了头名状元,
在于驿亭中。
我望相公走一遭去。
长老间别无恙?
长老勿罪。
恭喜相公已得美除。
【落梅风】当日个荐福碑,
多谢你老禅师倒陪了纸墨。
不想那避乖龙肯分的去碑上起,
可早霹雳做粉零麻碎。
小官宋公序。
听知的范学士哥哥在驿亭中,
我先去见哥哥去。
赵实,
你休着走了那张浩,
只在这里等着。
来到门首,
我自过去。
哥哥一别许久。
相公,
你与这相公厮见。
敢问哥哥,
这位是谁?
则这个便是张镐。
呆弟,
这个便是扬州太守宋公序。
【水仙子】枉自有三封书札袖中携,
我则索拨尽寒炉一夜灰。
眼睁睁现放着傍州例,
我则去那菜馒头处拖狗皮。
早两桩儿送的来路绝人稀。
兄弟,
那死的死了,
扬州为何不去?
便道你扬州牧能义气,
我则怕又做了死病难医。
哥哥不知,
您兄弟路上拿住一个假张浩也。
在那里?
拿将过来。
张仲泽,
我和你有甚冤仇,
着人杀坏我来?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川拨棹】你道你便老实,
你不知为不知,
你只会拽耙扶犁,
抱瓮浇畦。
万言策谁人做的?
你待要狐假虎威。
哎,
你个贾长沙省气力。
【七弟兄】就里、端的,
现放着试金石。
这是万邦取则鱼龙地,
对金銮壮志吐虹霓,
不比你那看青山满眼骑驴背。
【梅花酒】呀,
张仲泽你忒下得,
说小生当日,
正波迸流移,
无处可也依栖。
他倚恃着黄金浮世在,
我险些儿白发故人稀。
当日在,
村庄里、村庄里,
教学的;
教学的,
谢天地;
谢天地,
遂风雷;
遂风雷,
脱白衣;
脱白衣,
上丹墀;
上丹墀,
帝王知;
帝王知,
我身亏;
我身亏,
那一日;
那一日,
便心坦克;
便心里,
得便宜。
【收江南】呀,
你今日讨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你待将沤麻坑,
索换我那凤凰池。
可怜见我父亲年纪高大,
又有疾病哩。
你道你父亲年老更残疾,
他也不是个好的。
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只不见我那大恩人在那里?
相公认的洒家吗?
只我便是赵实。
哥哥,
受张镐两拜。
洒家不敢,
相公请起。
兄弟,
你为甚么拜他?
哥哥不知,
我当此一日,
若不是他饶了我性命呵,
岂有今日!
原来有这等事。
你一行人听我下断:假张浩暗赖了万言长策,
诈图官爵,
杀坏平人,
市曹中明正典刑;
赵实见义当为,
不行邪径,
就加你为吉阳县令;
荐福寺长老加为紫衣太师;
宋公序选吉日良辰,
就招女婿张镐过门。
老夫杀羊造酒,
做一个喜庆的筵席。
【鸳鸯煞】则这远公休结白莲会,
谢安却被苍生起,
谁知也有这日。
成就了宰相荐贤心,
才趁了男儿仗义胆,
白破了贼汉拖刀计。
倒招了个女娇娃结眷姻,
和你这老禅师为交契。
大都来是书生命里,
不争将黄阁玉堂臣,
几乎的做了违宣抗敕鬼。
题目三封书揭扬州牧正名半夜雷轰荐福碑
楔子博览群书贯九经,
凤凰池上显峥嵘。
殿前曾献升平策,
独占鳌头第一名。
老夫姓范名仲淹,
字希文。
祖贯汾州人氏。
自幼习儒,
精通经史,
一举进士及第。
随朝数十载。
谢圣恩可怜,
官拜户部尚书,
加授天章阁大学士之职。
今有陈州官员申上文书来,
说陈州亢旱三年,
六料不收,
黎民苦楚,
几至相食。
是老夫入朝奏过。
奉圣人的命,
着老夫到中书省召集公卿商议,
差两员清廉的官,
直至陈州开仓粜米,
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老夫早间已曾遣人,
将众公卿都请过了。
令人,
你在门外觑者,
看有那一位老爷下马,
便来报咱知道。
理会的。
老夫姓韩名琦,
字稚圭,
乃相州人也。
自嘉祐中,
某方二十一岁,
举送土及第。
当有太史官奏曰"日下五色云观"。
是以朝廷将老夫重任,
官拜平章政事,
加封魏国公。
今日早朝而回,
正在私宅中少坐,
有范学土令人来请,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
报复去,
道有韩魏公在于门首。
报的相公得知,
有韩魏公来了也。
道有请。
老丞相请坐。
学士请老夫来,
有何公事?
老丞相等众大人来了时,
有事商量。
令人,
门首再觑者。
理会的。
老夫姓吕,
名夷简。
自登甲第以来,
累蒙迁用,
谢圣恩可怜,
官拜中书同平章事之职。
今早有范天章学士,
令人来请,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
报复去,
道有吕夷简下马也。
报的相公得知,
有吕平章来了也。
道有请。
呀,
老丞相先在此了。
学士今日请小官来,
有何事商议?
老丞相请坐,
待众大人来全了呵,
有事计议。
花花太岁为第一,
浪子丧门世无对。
闻着名儿脑也疼,
则我是有权有势刘衙内。
小官刘衙内是也。
我是那权豪势要之家,
累代簪缨之子。
打死人不要偿命,
如同房檐上揭一个瓦。
我正在私宅中闲坐,
有范天章学士令人来请,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说话中间,
可早来到也。
令人,
报复去,
说小官来了也。
报的相公得知,
有刘衙内在于门首。
道有请。
众老丞相都在此。
学士,
唤俺众官人每来,
有何事商议?
衙内请坐,
小官请众位大人,
别无甚事。
今有陈州官员申将文书来,
说陈州亢旱不收,
黎民苦楚。
老夫入朝奏过,
奉圣人的命,
着差两员清廉的官,
直至陈州开仓粜米。
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老夫请众大人来商议,
可着谁人去陈州为仓官粜米者?
学士,
此乃国家紧急济民之事,
须选那清忠廉干之人,
方才去的。
老丞相道的极是。
衙内,
你可如何主意?
众大人在上。
据小官举两个最是清忠廉干的人,
就是小官家中两个孩儿。
一个是女婿杨金吾,
一个是小衙内刘得中。
着他两个去,
并无疏失。
大人意下如何?
老丞相,
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
一个是小衙内,
一个是女婿杨金吾,
到陈州粜米去。
老夫不曾见衙内那两个孩儿,
就烦你唤将那两个来,
老夫试看咱。
令人,
与我唤将两个孩儿来者。
理会的。
两个舍人安在?
湛湛青天则俺识,
三十六丈零七尺;
踏着梯子打一看,
原来是块青白石。
俺是刘衙内的孩儿,
叫做刘得中;
这个是我妹夫杨金吾。
俺两个全仗俺父亲的虎威,
拿粗挟细,
揣歪捏怪,
帮闲钻懒,
放刁撒泼,
那一个不知我的名儿!
见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
不论金银宝贝,
但是值钱的,
我和俺父亲的性儿一般,
就白拿白要,
白抢白夺。
若不与我呵,
就踢就打,
就撏毛,
一交别番倒,
剁上几脚。
拣着好东西揣着就跑,
随他在那衙门内兴词告状。
我若怕他,
我就是癞虾蟆养的。
今有父亲呼唤,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哥哥,
今日父亲呼唤,
要着俺两个那里办事去?
管请就做下了。
可早来到也。
令人,
报复去,
道有我刘大公子同妹夫杨金吾下马也。
报的相公得知,
有二位舍人来了也。
着他过来。
着过去。
父亲唤我二人来有何事?
您两个来了也,
把体面见众大人去咱。
衙内,
这两个便是你的孩儿?
老夫看了这两个模样动静,
敢不中去么?
众大人和学士听我说,
难道我的孩儿我不知道。
小官保举的这两个孩儿,
清忠廉干,
可以粜米去的。
学士,
这两个定去不的。
老丞相,
岂不闻"知子莫若父",
他两个去的。
此事只凭天章学士主张。
学士,
小官就立下一纸保状,
保我这两个孩儿粜米去。
若有差迟,
连着小官坐罪便了。
既然衙内保举,
您二人望阙跪者。
听圣人的命,
因为陈州亢旱不收,
黎民苦楚,
差您二人去陈州开仓粜米,
饮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则要你奉公守法,
束杖理民。
今日是吉日良辰,
便索长行。
望阙谢了天恩者。
多谢了众位大老爷抬举!
我这一去冰清玉洁,
干事回还,
管着你们喝采也。
孩儿也,
您近前来。
论咱的官位可也勾了,
止有家财略略少些。
如今你两个到陈州去,
因公干私,
将那学士定下的官价,
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私下改做十两银子一石,
米里面再插上些泥土糠秕,
则还他个数儿罢。
斗是八升的斗,
秤是加三的秤,
随他有甚么议论到学士根前,
现放着我哩。
你两个放心的去。
父亲,
我两个知道,
你何须说,
我还比你乖哩。
则一件,
假似那陈州百姓每不伏我呵,
我可怎么整治他?
孩儿,
你也说的是,
我再和学士说去。
学士,
则一件两个孩儿陈州粜米去。
那里百姓刁顽,
假若不伏我这两个孩儿,
却怎生整治他?
衙内,
投至你说时,
老夫先在圣人根前奏过了也。
若陈州百姓刁顽呵,
有敕赐紫金锤,
打死勿论。
令人快捧过来。
衙内,
兀的便是紫金锤,
你将去交付那个孩儿,
着他小心在意者。
则今日领着大人的言语,
便往陈州开仓,
走一遭去来。
议定五两粜一石,
改做十两落他些,
父亲保举无差谬,
则我两人原是恶赃皮。
学士,
两个孩儿去了也。
刘衙内,
你两个孩儿去了也。
【仙吕】【赏花时】只为那连岁灾荒料不收,
致使的一郡苍生强半流,
因此上粜米去陈州。
你将着孩儿保奏,
不知他可也分得帝王忧?
令人,
将马来,
老夫回圣人的话去也。
老丞相,
看这两个到的陈州,
那里是济民,
必然害民去也。
异日若本州具奏将来。
老夫另有个主意。
全仗老丞相为国救民。
范学士已入朝回圣人的话去了,
咱和你且归私宅中去来。
赈济饥荒事不轻,
须凭廉干救苍生。
他时若有风闻入,
我和你一一还当奏圣明。
第一折我做衙内真个俏,
不依公道则爱钞,
有朝事发丢下头,
拼着帖个大膏药。
小官刘衙内的孩儿小衙内,
同着这妹夫杨金吾两个,
来到这陈州开仓粜米。
父亲的言语,
着俺二人粜米,
本是五两银子一石,
改做十两银子一石;
斗里插上泥土糠秕,
则还他个数儿;
斗是八升小斗,
秤是加三大秤。
如若百姓们不服,
可也不怕,
放着有那钦赐的紫金锤哩。
左右,
与我唤将斗子来者。
本处斗子安在?
我做斗子十多罗,
觅些仓米养老婆,
也非成担偷将去,
只在斛里打鸡窝,
俺两个是本处仓里的斗子。
上司见我们本分老实,
一颗米也不爱,
所以积年只用俺两个。
如今新除将两个仓官来。
说道十分利害,
不知叫我们做甚么?
须索见他走一遭去。
相公,
唤小人有何事?
你是斗子,
我分付你:现有钦定价,
是十两银子一石米,
这个数内我们再克落一毫不得的;
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换过了,
斗是八升的小斗,
秤是加三的大秤。
我若得多的,
你也得少的,
我和你四六家分。
理会的。
正是这等,
大人也总成俺两个斗子,
图一个小富贵。
如今开了这仓,
看有甚么人来。
我每是这陈州的百姓,
因为我这里亢旱了三年,
六料不收,
俺这百姓每好生的艰难。
幸的天恩,
特地差两员官来这里开仓卖米。
听的上司说道,
钦定米价是五两白银粜一石细米,
如今又改做了十两一石,
米里又插上泥土糠秕;
出的是八升的小斗,
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
我们明知这个买卖难和他做,
只是除了仓米又没处籴米,
教我们怎生饿得过!
没奈何,
只得各家凑了些银子,
且买些米去救命。
可早来到了也。
你是那里的百姓?
我每是这陈州百姓,
特来买米的。
你两个仔细看银子,
别样假的也还好看,
单要防那"四堵墙",
休要着他哄了。
兀那百姓,
你凑了多少银子来籴米?
我众人则凑得二十两银子。
拿来上天平弹着。
少少少,
你这银子则十四两。
我这银子还重着五钱哩。
这百姓每刁泼,
拿那金锤来打他娘。
老爷不要打,
我每再添上些便了。
你趁早儿添上,
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
又添上这六两。
这也还少些儿,
将就他罢。
既然银子足了,
打与他米去。
一斛,
两斛,
三斛,
四斛。
休要量满了,
把斛放趄着,
打些鸡窝儿与他。
小人知道,
手里赶着哩。
这米则有一石六斗,
内中又有泥土糠皮,
舂将来则勾一石多米。
罢罢罢,
也是俺这百姓的命该受这般磨灭。
正是医的眼前疮,
剜却心头肉。
穷民百补破衣裳,
污吏春衫拂地长;
稼穑不知谁坏却,
可教风雨损农桑。
老汉陈州人氏,
姓张,
人见我性儿不好,
都唤我做张忄敝古。
我有个孩儿张仁。
为因这陈州缺少米粮,
近日差的两个仓官来。
传闻钦定的价是五两白银一石细米,
着账济俺一郡百姓;
如今两八仓官改做十两银子一石细米,
又使八升小斗,
加三大秤。
庄院里攒零合整,
收拾的这几两银子籴米,
走一遭去来。
父亲,
则一件,
你平日间是个性儿古忄敝的人,
倘若到的那买米处,
你休言语则便了也。
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
他假公济私,
我怎肯和他干罢了也呵!
【仙吕】【点绛唇】则这官吏知情,
外合里应,
将穷民并。
点纸连名,
我可便直告到中书省。
父亲,
咱遇着这等官府也说些甚么!
【混江龙】做的个上梁不正,
只待要损人利己惹人憎。
他若是将叫刁蹬,
休道我不敢掀腾。
柔软莫过溪涧水,
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
他也故违了皇宣命,
都是些吃仓廒的鼠耗,
咂脓血的苍蝇。
可早来到也。
兀那老子,
你来籴米,
将银子来我秤。
兀的不是银子。
兀那老的,
你这银子则八两。
十二两银子,
则秤的八两,
怎么少偌多?
哥,
我这银子是十二两来,
怎么则秤八两?
你也放些心平着。
这厮放屁!
秤上现秤八两,
我吃了你一块儿那?
嗨,
本是十二两银子,
怎么秤做八两?
【油葫芦】则这攒典哥哥休强挺,
你可敢教我亲自秤?
这老的好无分晓,
你的银子本少,
我怎好多秤了你的?
只头上有天哩。
今世人那个不聪明,
我这里转一转,
如上思乡岭;
我这里步一步,
似入琉璃井。
则这般秤,
八两也还低哩。
秤银子秤得高,
我量与你米,
打个鸡窝,
再?
了些。
父亲,
他那边又?
了些米去了。
哎!
量米又量的不平。
元来是八升口叚小斗儿加三秤。
只俺这银子短二两,
怎不和他争?
我这两个开仓的官,
清耿耿不受民财,
干剥剥则要生钞,
与民做主哩。
你这官人是甚么官人?
你不认的,
那两个便是仓官。
【天下乐】你比那开封府包龙图少四星。
兀那老子休要胡说,
他两个是权豪势要的人,
休要惹他。
卖弄你那官清法正行,
多要些也不到的担罪名。
这米还尖,
再抓了些者。
父亲,
他又□了些去了。
这壁厢去了半斗,
那壁厢□了几升,
做的一个轻人来还自轻。
你挣着口袋,
我量与你么。
你怎么量米哩?
俺不是私自来籴米的。
你不是私自来籴米,
我也是奉官差,
不是私自来粜米的。
【金盏儿】你道你奉官行,
我道你奉私行。
俺看承的一合米关着八九个人的命,
又不比山麋野鹿众人争。
你正是饿狼口里夺脆骨,
乞儿碗底觅残羹。
我能可折升不折斗,
你怎也图利不图名?
这老子也无分晓,
你怎么骂仓官?
我告诉他去来。
你两个斗子,
有甚么话说?
告的相公得知,
一个老子来籴米,
他的银子又少,
他倒骂相公哩。
拿过那老子来。
你这个虎刺孩作死也!
你的银子又少,
怎敢骂我?
你这两个害民的贼,
于民有损,
为国无益。
相公,
你看小人不说谎,
他是骂你来么?
这老匹夫无礼,
将紫金锤来打那老匹夫。
父亲精细者!
我说甚么来?
我着你休言语,
你吃了这一金锤。
父亲,
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
打的还轻,
依着我性,
则一下打出脑浆来,
且着他包不成网儿。
【村里迓鼓】只见他金锤落处,
恰便似轰雷着顶,
打的来满身血迸,
教我呵怎生扎挣。
也不知打着的是脊梁,
是脑袋,
是肩井;
但觉的刺牙般酸,
剜心般痛,
剔骨般疼。
哎哟,
天那!
兀的不送了我也这条老命!
我来买米,
如何打我,
把你那性命则当根草,
打甚么不紧!
是我打你来,
随你那里告我去。
父亲也,
似此怎了?
【元和令】则俺个籴米的有甚罪名?
和你这粜米的也不干净。
是我打你来,
没事没事,
由你在那里告我。
现放着徒流笞杖,
做不严刑。
却不道家家门外千丈坑,
则他这得填平处且填平,
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轻。
俺两个清似水,
白如面,
在朝文武,
谁不称赞我的。
【上马娇】哎,
你个萝卜精,
头上青看起来我是野菜,
你怎么骂我做萝卜精?
坐着个爱钞的寿官厅,
面糊盆里专磨镜。
俺两个至一清廉有名的。
哎,
还道你清。
清赛玉壶冰。
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
满朝中臣宰举保将我来的。
【胜葫芦】都只待遥指空中雁做羹,
那个肯为朝廷。
你那老匹夫,
把朝廷来压我哩。
我不怕,
我不怕。
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
恁时节,
钱财使罄。
人亡家家破,
方悔道不廉能。
我见了那穷汉似眼中疔,
肉中刺,
我要害他,
只当捏烂柿一般,
值个甚的。
噤声!
【后庭花】你道穷民是眼内疔,
佳人是颏下瘿。
难道你家没王法的?
便容你酒肉摊场吃,
谁许你金银上秤秤?
孩儿,
你也与我告去。
父亲。
你看他这般权势,
只怕告他不得么。
儿也你快去告,
不须惊。
父亲要告他,
指谁做证见?
只指着紫金锤专为照证。
父亲,
证见便有了,
却往那里告他去?
投词院直至省,
将冤屈叫几声,
诉出咱这实情,
怕没有公与卿,
必然的要准行。
若是不准,
再往那里告他?
任从他贼丑生,
百般家着智能。
遍衙门告不成。
也还要上登闻将怨鼓鸣。
【青哥儿】虽然是输赢输赢无定,
也须知报应报应分明。
难道紫金锤就好活打杀人性命?
我便死在幽冥,
决不忘情,
待告神灵,
拿到阶庭,
取下诏承,
偿俺残生,
苦恨才平。
若不沙则我这双儿鹘鸰也似眼中睛,
应不瞑。
孩儿,
眼见得我死了也,
你与我告去。
您孩儿知道。
这两个害民的贼,
请了官家大俸大禄,
不曾与天子分忧,
倒来苦害俺这里百姓。
天那!
【赚煞尾】做官的要了钱便糊突,
不要钱方清正。
多似你这贪污的,
枉把皇家禄清。
你这害民的贼,
也想一想差你开仓粜米,
是为着何来?
兀的赈济饥荒你也该自省,
怎倒将我一锤儿打坏天灵?
父亲,
我几时告去?
则今日便登程,
直到王京,
常言道"厮杀无如父子兵"。
拣一个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
和那害民的贼徒折证。
父亲。
可是那一位大衙门告他去?
若要与我陈州百姓除了这害呵。
则除是包龙图那个铁面没人情。
父亲亡逝已过,
更待干罢。
我料着陈州近不的他,
我如今直至京师,
拣那大大的衙门里告他去。
尽说开仓为救荒,
反教老父一身亡。
此生不是空桑出。
不报冤仇不姓张。
斗子,
那老子要告俺去。
我算着就告到京师,
放着我老子在哩。
况那范学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
休说打死一个,
就打死十个,
也则当五双。
俺两个别无甚事,
都去狗腿湾王粉头家里喝酒去来。
一了说,
仓廒府库,
抹着便富,
王粉头家。
不误主顾。
第二折老夫范仲淹。
自从刘衙内保举他两个孩儿去陈州开仓粜米,
谁想那两个到的陈州,
贪赃坏法,
饮酒非为。
奉圣人的命,
着老夫再差一员正直的去陈州,
结断此一桩公事,
就敕赐势剑金牌,
先斩后闻。
今日在此议事堂中,
与众公卿聚议,
怎么这早晚还不见来。
令人,
门首觑着,
若来时,
报复我知道。
理会的。
老夫韩魏公,
今有范天章学士在于议事堂,
令人来请。
不知有甚事?
须索去走一遭。
可早来到这门首也。
韩魏公到。
道有请。
老丞相来了也,
请坐。
老夫吕夷简。
正在私宅闲坐,
有范学士在于议事堂,
令人来请,
须索去走一遭。
不觉早来到了也。
吕平章到。
道有请。
老丞相在此。
学士,
今日请老夫果有何事?
二位老丞相,
则因为前者陈州粜米一事,
刘衙内举保他那两个孩儿做仓官去,
如今在那里贪赃坏法,
饮酒非为。
奉圣人的命,
教老夫在此聚会众多臣宰,
举一个正直的官员前去陈州,
结断此事。
只等众大人来全了时,
同举一位咱。
想学士必已得人,
某等便当举荐。
自家小忄敝古。
俺和父亲同去籴米,
不想被两个仓官将俺父亲打死了。
俺父亲临死之时,
着我告包待制去。
见说是个白髭须的老儿。
我来到这大街上等着,
看有甚么人来。
小官刘衙内。
自从两小孩儿去陈州粜米,
至今音信皆无。
早间有范学士着人来请我,
不知又是甚么事?
须索走一遭去者这个白髭须的老儿,
敢是包待制?
我试迎着告咱。
兀那小的,
你有甚么冤枉的事?
我与你做主。
我是陈州人氏,
俺爷儿两个将着十二两银子籴米去,
被那仓官将俺父亲则一金锤打死了。
那里无人敢近他,
爷爷敢是包待制么?
与小的每做主咱。
兀那小的,
则我便是包待制。
你休去别处告,
我与你做主。
你且一壁有者。
理会的。
嗨,
我那两个小丑生,
敢做下来也!
令人,
报复去,
道有刘衙内在于门首。
刘衙内到。
衙内,
你保举的两个好清官也!
学士,
我那两个孩儿果然是好清官,
实不敢欺。
衙内,
老夫打听的,
你两个孩儿到的陈州,
则是饮酒非为,
不理正事。
贪赃坏法,
苦害百姓。
你知么?
老丞相休听人的言语,
我保举的人,
并无这等勾当。
二位老丞相,
他还不信哩。
哥哥,
恰才那进去的,
敢是包待制爷爷么?
则他是刘衙内,
你要问包待制还不曾来哩。
天那!
我要告这刘衙内,
谁想正投在老虎口里,
可不我死也!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本贯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官拜龙图阁待制,
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
奉圣人的命,
上五南采访已回。
须索到议事堂中,
见众公卿,
走一遭去来。
想老相公为官,
多早晚升厅?
多早晚退衙?
老相公试说一遍,
与您孩儿听咱。
【正宫】【端正好】自从那云滚滚卯时初,
直至日淹淹的申牌后,
刚则是无倒断簿,
领埋头。
更被那紫襕袍拘束的我难抬手。
我把那为官事都参透。
【滚绣球】待不要钱呵,
怕违了众情;
待等要钱呵,
又不是咱本谋。
只这月俸钱做咱每人情不彀。
老相公平日是个不避权豪势要之人也。
我和那权豪每结下些山海也似冤仇:曾把个鲁斋郎斩市曹,
曾把个葛监军下狱囚,
剩吃了些众人每毒咒。
老相公,
如今虽然年老,
志气还在哩。
到今日一笔都勾。
从今后不干己事休开口,
我则索会尽人间只点头,
倒大来优游。
可早来到议事堂门首也。
张千,
接下马者。
我问人来说,
这个便是包待制。
冤屈也!
爷爷与孩儿每做主咱。
兀那小的,
你那里人氏?
有甚么冤枉事?
你实说来,
老夫与你做主。
孩儿每陈州人氏,
嫡亲的父子二人。
父亲是张忄敝古。
今有两个官人,
在陈州开仓粜米,
钦定五两银子一石,
他改做十两一石。
俺一家儿苦凑得十二两银子买米,
他则秤的八两。
俺父亲向前分辨去,
他着那紫金锤一锤打死。
孩儿要去声冤告状,
尽道他是权豪势要之家,
人都近不的他。
俺父亲临死之时,
曾说道:"孩儿,
等我命终,
你直至京师寻着包待制爷爷那里告去。
"我投至的见了爷爷,
就是拨云见日,
昏镜重磨,
须与孩儿每做主咱。
本待将衷情细数,
奈哽咽吞声莫吐;
紫金锤打死亲爷,
委实是含冤受苦。
你且一壁有者。
爷爷不与孩儿做主,
谁做主咱?
我知道了也。
令人,
报复去,
道有包待制在于门首。
有包待制来了也好好,
包龙图来了,
快有请。
待制五南采访初回,
鞍马上劳神也。
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治事不易。
老府尹远路风尘。
衙内恕罪。
这老子怎么瞅我那一眼,
敢是见那个告状的人来?
我则做不知道。
老夫上五南采访回来,
昨日见了圣人,
今日特特的拜见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来。
不知待制多大年纪为官?
如今可多大年纪?
请慢慢的说一遍,
某等敬听。
学士问老夫多大年纪为官,
如今有多大年纪。
学士不嫌絮烦,
听老夫慢慢的说来。
【倘秀才】我从那及第时三十五六,
我如今做官到七十也那八九。
岂不闻"人到中年万事休"。
我也曾观唐汉,
看春秋,
都是俺为官的上手。
待制做许多年官也,
历事多矣。
待制为官,
尽忠报国,
激浊杨清。
如今朝里朝外权豪势要之家,
闻待制大名,
谁不惊惧。
诚哉,
所谓古之直臣也。
量老夫何足挂齿,
想前朝有几个贤臣,
都皆屈死,
似老夫这等粗直,
终非保身之道。
请待制试说一遍咱。
【滚绣球】有一个楚屈原在江上死,
有一个关龙逢刀下休,
有一个纣比干曾将心剖,
有一个未央宫屈斩了韩侯。
待制,
我想张良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
辅佐高祖,
定了天下。
见韩信遭诛,
彭越被醢,
遂辞去侯爵愿从赤松子游,
真有先见之明也。
那张良呵若不是疾归去,
那越国范蠡,
扁舟五湖,
却也不弱。
那范蠡呵若不是暗奔走,
这两个都落不的完全尸首。
我是个漏网鱼,
怎再敢吞钩?
不如及早归山去,
我则怕为官不到头,
枉了也干求。
二位老丞相和学士,
老夫年迈,
不能为官。
到来日见了圣人。
就告致仕闲居也。
待制,
你差了也。
如今朝中似待制这等清正的,
能有几人?
况年纪尚未衰迈,
正好为官,
因何便告致仕那?
学士,
老夫自有说的事。
老府尹说的是年纪老了,
如今弃了官告致仕闲居,
倒快活也。
老相公有甚么事要说老夫听咱?
【呆骨朵】老人有件事向君王陈奏,
只说那权豪每是俺敌头。
那权豪的,
老相公待要怎么?
他便似打家的强贼。
俺便似看家的恶狗。
他待要些钱和物,
怎当的这狗儿紧追逐。
只愿俺今日死,
明日亡,
惯的他千自在,
百自由。
待制,
你且回私宅中去者。
老夫在此,
别有商议。
二位老丞相和学士恕罪,
老夫告回也。
爷爷与孩儿做主咱!
我险些儿忘了这一件事。
兀那小的,
你先回去,
我随后便来也。
既然今日见了包待制,
必然与我做主。
他教我先回去,
则今日不敢久停久住,
便索先上陈州等他去来。
我今日得见龙图,
告父亲屈死无辜,
转陈州等他来到,
也把紫金锤打那囚徒。
待制去了,
为何又回来也?
老夫欲要回去,
听的陈州一郡滥官污吏,
甚是害民,
不知老相公曾差甚么能事官员陈州去也不曾?
学士先曾委了两员官去了。
可是那两员官去来?
待制不知,
自你上五南采访去了。
朝中一时乏人,
差着刘衙内的儿子刘得中,
女婿杨金吾,
到陈州粜米去,
好久不见来回话哩。
见说陈州一郡官吏贪污,
黎民顽鲁,
须再差一员去陈州考察官吏,
安抚黎民,
可不好也。
待制不知,
今日聚集俺多官,
正为此事。
奉圣人的命,
着老夫再差一员清正的官去陈州,
一来粜米,
二来就勘断这桩事。
老夫想别人去,
可也干不的事,
就烦待制一行,
意下如何?
老夫去不的。
待制去不的,
可着谁去?
待制坚意不肯去,
刘衙内,
你让待制这一遭。
他若不去,
你便去。
小官理会的。
老府尹到陈州走一遭去,
打甚么不紧?
既然衙内着老夫去。
我看衙内的面皮。
张千,
准备马,
便往陈州走一遭去来。
哎哟!
若是这老子去呵,
那两个小的怎了也!
【脱布衫】我从来不劣方头,
恰便似火上浇油,
我偏和那打势力的官人每卯酉,
谢大人向朝中保奏。
我并不曾保奏你哩。
【小梁州】我一点心怀社稷愁,
张千,
将马来。
理会的。
则今日便上陈州,
既然心去意难留。
他每都穿连透,
我则怕关节儿枉生受。
二位老丞相和学士听者:老夫去则去,
倘有权豪势要之徒,
难以处治,
着老夫怎处?
待制再也不必过虑,
圣人的命,
敕赐与你势剑金牌,
先斩后闻。
请待制受了势剑金牌,
便往陈州去。
【幺篇】谢圣人肯把黎民救,
这剑也,
到陈州怎肯干休,
敢着你吃一会家生人肉。
哎!
看那个无知禽兽,
我只待先斩了逆臣头。
老府尹若到陈州,
那两个仓官,
可是我家里小的,
看我分上看觑咱。
我知道,
我这上头看觑他。
老府尹好没面情,
我两次三番与你陪话,
你看着这势剑,
说这上头看觑他。
你敢杀了我两个小的?
论官职我也不怕你,
论家财我也受用似你。
我老夫怎比得你来。
【耍孩儿】你积趱的金银过北斗,
你指望待天长地久。
看你那于家为国下场头,
出言语不识娘羞。
我须是笔尖上挣□来的千钟禄,
你可甚剑锋头博换来的万户侯。
老府尹。
我也不怕你。
你那里休夸口,
你虽是一人为害,
我与那陈州百姓每分忧。
老府尹,
你不知这仓官也不好做。
仓官的弊病,
老夫尽知。
你知道时,
你说仓官的弊病咱。
【煞尾】河涯边趱运下些粮,
仓廒中囤塌下些筹,
只要肥了你私囊,
也不管民间瘦。
我如今到那里呵。
敢着他收了蒲蓝罢了斗。
列位老相公,
这桩事不好了。
这老子到那里时,
将俺这两个小的肯干罢了也。
衙内,
不妨事,
你只与学士计较,
老夫和吕丞相先回去也。
衙内心中莫要慌,
天章学士慢商量;
凤凰飞上梧桐树,
自有傍人道短长。
刘衙内,
你放心。
老夫就到圣人根前说过,
着你亲身为使命告一纸文书,
则赦活的不赦死的。
包你没事便了。
既如此,
多谢了学士。
你跟着老夫见圣人走一遭去来。
莫愁包待制,
先请赦书来;
全凭半张纸,
救我一家灾。
第三折日间不做亏心事,
半夜敲门不吃惊。
自家刘衙内孩儿。
俺二人自从到陈州开仓粜米,
依着父亲改了价钱,
插上糠土,
克落了许多钱钞,
到家怎用得了。
这几日只是吃酒耍子。
听知圣人差包待制来了。
兄弟,
这老儿不好惹,
动不动先斩后闻。
这一来,
则怕我们露出马脚来了。
我们如今去十里长亭,
接老包走一遭去。
老包姓儿亻少,
荡他活的少;
若是不容咱,
我每则一跑。
自家张千的便是。
我跟着这包待制大人,
上五南路采访回来,
如今又与了势剑金牌,
往陈州粜米去。
他在这后面,
我可在前面,
离的较远。
你不知这位大人清廉正直,
不爱民财,
虽然钱物不要,
你可吃些东西也好。
他但是到的府州县道,
下马升厅,
那官人里老安排的东西,
他看也不看。
一日三顿,
则吃那落解粥。
你便老了吃不得,
我是个后生家。
我两只脚伴着四个马蹄子走,
马走五十里,
我也跟着走五十里,
马走一百里,
我也走一百里。
我这一顿落解粥,
走不到五里地面,
早肚里饥了。
我如今先在前面,
到的那人家里,
我则说,
"我是跟包待制大人的,
如今往陈州粜米去,
我背着的是势剑金牌,
先斩后闻,
你快些安排下马饭我吃。
"肥草鸡儿,
茶浑酒儿,
我吃了那酒,
吃了那肉,
饱饱儿的了。
休说五十里,
我咬着牙直走二百里,
则有多哩。
嗨!
我也是个傻弟子孩儿!
又不曾吃个,
怎么两片口里劈溜扑刺的,
猛可里包待制大人后面听见,
可怎了也!
张千,
你说甚么哩?
孩儿每不曾说甚么。
是甚么"肥草鸡儿"?
爷,
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肥草鸡儿"。
我才则走哩,
遇着个人,
我问他"陈州有多少路?
"他说道"还早哩"。
几曾说甚么"肥草鸡儿"?
是甚么茶浑酒儿?
爷,
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茶浑酒儿"。
我走着哩,
见一个人,
问他"陈州那里去"?
他说道线也似一条直路,
你则故走。
孩儿每不曾说甚么"茶浑酒儿"。
张千,
是我老了,
都差听了也。
我老人家也吃不的茶饭,
则吃些稀粥汤儿。
如今在前头有的尽你吃,
尽你用,
我与你那一件厌饫的东西。
爷,
可是甚么厌饫的东西?
你试猜咱。
爷说道"前头有的尽你吃,
尽你用",
又与我一件儿厌饫的东西。
敢是苦茶儿?
不是。
萝卜简子儿?
不是。
哦,
敢是落解粥儿?
也不是。
爷,
都不是,
可是甚么?
你脊梁上背着的是甚么?
背着的是剑。
我着你吃那一口剑。
张千,
如今那普天下有司官吏,
军民百姓,
听的老夫私行,
也有那欢喜的,
也有那烦恼的。
爷不问,
孩儿也不敢说。
如今百姓每听的包待制大人到陈州粜米去,
那个不顶礼。
都说"俺有做主的来了!
这般欢喜,
可是为何?
张千也,
你那里知道,
听我说与你咱。
【南吕】【一枝花】如今那个差的民户喜,
也有那干请俸的官人每怨。
急切里称不了包某的心,
百般的纳不下帝王宣,
我如今暮景衰年,
鞍马上实劳倦。
如今那普天下人尽言道:"一个包龙图暗暗的私行,
唬得些官吏每兢兢打战。
"【梁州第七】请俸禄五六的这万贯,
杀人到三二十年,
随京随府随州县。
自从俺仁君治世,
老汉当权,
经了这几番刷卷,
备细的究出根原。
都只是庄农每争竞桑田,
弟兄每分另家缘。
俺俺俺,
宋朝中大小官员;
他他他,
剩与你财主每追徵了些利钱;
您您您,
怎知道穷百姓苦恹恹叫屈声冤,
如今的离陈州不远,
便有人将咱相凌贱,
你也则诈眼儿不看见;
骑着马,
揣着牌,
自向前,
休得要摆袖揎拳。
张千,
离陈州近也,
你转着马?
揣着牌,
先进城去,
不要作践人家。
理会的。
爷,
我骑着马去也。
张千,
你转来,
我再分付你:我在后面,
如有人欺负我,
打我,
你也不要来劝,
紧记者。
理会的。
张千,
你转来。
爷,
有的说就马上说了罢。
我分付的紧记者。
爷,
我先进城去也。
自家王粉莲的便是。
在这南关里狗腿湾儿住。
不会别的营生买卖,
全凭着卖笑求食。
俺这此处有上司差两个开仓粜米官人来,
一个是杨金吾,
一个是刘小衙内。
他两个在俺家里使钱,
我要一奉十,
好生撒馒。
他是权豪势要,
一应闲杂人等,
再也不敢上门来。
俺家尽意的奉承他,
他的金银钱钞可也都使尽俺家里。
数日前将一个紫金锤当在俺家,
若是他没钱取赎,
等我打些钗儿戒指儿,
可不受用。
恰才几个姊妹请我吃了几杯酒,
他两个差人牵着个驴子来取我。
三不知我骑上那驴子,
忽然的叫了一声,
丢了个撅子,
把我直跌下来,
伤了我这杨柳细,
好不疼哩。
又没个人扶我,
自家挣得起来,
驴子又走了,
我赶不上,
怎么得人来替我拿一拿住也好那!
这个妇人,
不像个良人家的妇女。
我如今且替他笼住那头口儿,
问他个详细,
看是怎么。
兀那个老儿,
你与我拿住那驴儿者。
多生受你老人家也。
姐姐,
你是那里人家?
正是这个庄家老儿,
他还不认的我哩。
我在狗腿湾儿里住。
你家里做甚么买卖?
老儿你试猜咱。
我是猜咱。
你猜。
莫不是油磨房?
不是。
解典库?
不是。
卖布绢段匹?
也不是。
都不是,
可是甚么买卖?
俺家里卖皮鹌鹑儿。
老儿,
你在那里住?
姐姐,
老汉止有一个婆婆,
早已亡过,
孩儿又没,
随处讨些饭儿吃。
老儿,
你跟我去,
我也用的你着。
你只在我家里有的好酒好肉,
尽你吃哩。
好波,
好波,
我跟将姐姐去,
那里使唤老汉?
好老儿,
你跟我家去,
我打扮你起来,
与你做一领硬挣挣的上盖,
再与你做一顶新帽儿,
一条茶褐绦儿,
一对干净凉皮靴儿,
一张凳儿。
你坐着在门首,
与我家照管门户,
好不自在哩。
姐姐,
如今你根前可有甚么人走动?
姐姐,
你是说与老汉听咱。
老儿,
别的郎君子弟,
经商客旅,
都不打紧。
我有两个人,
都是仓官,
又有权势,
又有钱钞,
他老子在京师现做着大大的官。
他在这里粜米,
是十两一石的好价钱,
斗又是八升的小斗,
秤是加三大秤。
尽有东西,
我并不曾要他的。
姐姐不曾要他钱,
也曾要他些东西么?
老儿,
他不曾与我甚么钱,
他则与了我个紫金锤,
你若见了,
就唬杀你。
老汉活偌大年纪,
几曾看见甚么紫金锤?
姐姐若与我见一见儿消灾灭罪,
可也好么?
老儿,
你若见了好消灾灭罪。
你跟我家去来,
我与你看。
我跟姐姐去。
老儿,
你吃饭也不曾?
我不曾吃饭哩老儿,
你跟将我去来,
只在那前面,
他两个安排酒席等我哩。
到的那里,
酒肉尽你吃。
扶我上驴儿去。
普天下谁不知个包待制,
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
今日到这陈州,
倒与这妇人笼驴也,
可笑哩。
【牧羊关】当日离豹尾班多时分,
今日在狗腿湾行近远,
避甚的马后驴前。
我则怕按察司迎着,
御史台撞见。
本是个显要龙图职,
怎伴着烟月鬼狐缠。
可不先犯了个风流罪,
落的价葫芦提罢俸钱。
老儿,
你跟将我去来,
我把紫金锤与你看者。
好,
好,
我跟将姐姐去,
则与老汉紫金锤看一看,
消灾灭罪咱。
【隔尾】听说罢气的我心头颤,
好着我半晌家气堵住口内言。
直将那仓库里皇粮痛作践。
他便也不怜,
我须为百姓每可怜,
似肥汉相博,
我着他只落的一声儿喘,
两眼梭梭跳,
必定悔气到。
若有清官来,
一准屋梁吊。
俺两个在此接待老包,
不知怎么,
则是眼跳。
才则喝了几碗投脑酒,
压一压胆,
慢慢的等他。
姐姐,
兀的不是接官厅?
我这里等着姐姐。
来到这接官厅,
老儿,
你扶下我这驴儿来。
你则在这里等着我,
我如今到了里面,
我将些酒肉来与你吃。
你则与我带着这驴儿者。
姐姐,
你来了也。
我的乖,
你偌远的到这里来。
该杀的短命,
你怎么不来接我?
一路上把我掉下驴来,
险不跌杀了我。
那驴子又走了,
早是撞见个老儿,
与我笼着驴子。
嗨!
我争些儿可忘了。
那老儿他还不曾吃饭,
先与他些酒肉吃咱。
兀那斗子,
与我拿些酒肉与那牵驴的老儿吃。
兀那牵驴的老儿,
你来,
与你些酒肉吃。
说与你那仓官去,
这酒肉我不吃,
都与这驴子吃了。
口退!
这个村老子好无礼。
官人,
恰才拿将酒肉赏那牵驴的老儿,
那老儿一些不吃,
都请了这驴儿也。
斗子,
你与我将那老儿吊在那槐树上,
等我接了老包,
慢慢地打他。
理会的。
【哭皇天】那刘衙内把孩儿荐,
范学士怎也就将敕命宣?
只今个贼仓官享富贵,
全不管穷百姓受熬煎,
一刬的在青楼缠恋。
那厮每不依钦定,
私自加添,
盗粜了仓米,
干没了官钱,
都送与泼烟花、泼烟花王粉莲。
早被俺亲身儿撞见,
可便肯将他来轻轻的放免。
【乌夜啼】为头儿先吃俺开荒剑,
则他那性命不在皇天。
刘衙内也。
可怎生着我行方便?
这公事体察完全,
不是流传。
那怕你天章学士有夤缘,
就待乞天恩走上金銮殿,
只我个包龙图元铁面,
但少不得着您名登紫禁,
身丧黄泉。
受人之托,
必当终人之事。
大人的分付,
着我先进城去,
寻那杨金吾、刘衙内。
直到仓里寻他,
寻不着一个。
如今大人也不知在那里,
我且到这接官厅试看咱。
我正要寻他两个,
原来都在这里吃酒。
我过去唬他一唬,
吃他几钟酒,
讨些草鞋钱儿好也!
你还在这里吃酒哩!
如今包待制爷要来拿你两个,
有的话都在我肚里。
哥,
你怎生方便,
救我一救,
我打酒请你。
你两个真傻厮,
岂不晓得求灶头不如求灶尾?
哥说的是。
你家的事,
我满耳朵儿都打听着。
你则放心,
我与你周旋便了。
包待制是些的包待制,
我是立的包待制,
都在我身上。
你好个立的包待制张千也!
【牧羊关】这厮马头前无多说,
今日在驿亭中夸大言,
信人生不可无权。
哎!
则你个祗侯王乔诈仙也那得仙。
我若不救你两个呵,
这酒就是我的命。
兀的不唬杀我也!
唬的来面色如金纸,
手脚似风颠。
老鼠终无胆,
猕猴怎坐禅?
您两个傻厮,
到陈州来粜米,
本是钦定的五两官价,
怎么改做十两?
那张忄敝古道了几句,
怎么就将他打死了?
又要买酒请张千吃,
又擅吊了牵驴子的老儿。
如今包待制私行,
从东门进城也,
你还不去迎接哩。
怎了?
怎了?
既是包待制进了城,
咱两个便迎接去来。
他两个都走了也,
我也家去。
兀那老儿,
你将我那驴儿来。
贼弟子,
你死也,
还要老爷替你牵驴儿哩。
口退!
休言语。
姐姐,
我扶上你驴儿去。
老儿,
生受你。
你若忙便罢,
你若得那闲时,
到我家来看紫金锤咱。
这害民贼好大胆也呵。
【黄钟煞尾】不忧君怨和民怨,
只爱花钱共酒钱。
今日个家破人亡立时见,
我将你这害民的贼鹰鹯。
一个个拿到前,
势剑上性命捐。
莫怪咱个矜怜,
你只问王家的那泼贱,
也不该着我笼驴儿步行了偌地远。
第四折我做个州官不歹,
断事处摇摇摆摆。
只好吃两件东西,
酒煮的团鱼螃蟹。
小官姓寥名花,
叨任陈州知州之职。
今日包待制大人升厅坐衙,
外郎,
你与我将各项文卷打点停当,
等佥押者。
你与我这文卷,
教我打点停当,
我又不识字,
我那里晓的!
好打这厮,
你不识字,
可怎么做外郎那?
你不知道,
我是雇将来的,
顶缸外郎。
唗!
快把公案打扫的干净,
大人敢待来也。
喏!
在衙人马平安。
老夫包拯。
因为陈州一郡滥官污吏,
损害黎民。
奉圣人的命,
着老夫考察官吏,
安抚黎民,
非轻易也呵。
【双调】【新水令】叩金銮亲奉帝王差,
到陈州与民除害。
威名连地震,
杀气和霜来。
手执升势剑令牌,
哎!
你个刘衙内且休怪。
张千,
将那刘得中一行人都与我拿将过来。
理会的。
当面。
您知罪么?
俺不知罪。
兀那厮,
钦定的米价是多少银子粜一石来?
父亲说道钦定的价是十两一石。
钦定的价元是五两一石,
你私自改做十两,
又使八升小斗,
加三大秤,
你怎做的不知罪那?
【驻马听】你只要钱财,
全不顾百姓每贫穷,
一味的刻。
今遭杻械,
也是你五行福谢做了半生灾。
只见他向前呵,
如上吓魂台,
往后呵,
似入东洋海。
投至的分尸在市街,
我着你一灵儿先飞在青霄外。
张千,
南关去拿将那王粉莲,
就连着紫金锤一齐解来。
理会的。
王粉莲当面。
兀那王粉莲,
你认的我么?
我不认的你。
【雁儿落】难道你王粉头直恁呆,
偏不知包待制多谋策。
你道是接仓官有大钱,
怎么的见府尹无娇态?
兀那王粉莲,
这金锤是谁与你来?
是杨金吾与我来。
张千,
选大棒子将王粉莲去裩,
决打三十者。
打了抢出去。
张千,
将杨金吾采上前来。
这金锤上有御书图号,
你怎生与了王粉莲?
大人可怜见,
我不曾与他,
我则当的几个烧饼儿吃哩。
张千,
先拿出杨金吾去在市曹中枭首报来。
理会的。
【得胜令】呀,
你只待钱眼水狠差排,
今日个刀口上送尸骸。
你犯了萧何律,
难宽纵;
便自有蒯通谋,
怎救解。
你死也休捱,
则俺那势剑如风快;
你死也应该,
谁着你金锤当酒来。
张千,
拿过那小忄敝古来。
小忄敝古当面。
兀那厮,
你父亲被那个打死了?
是这小衙内把紫金锤打死我父亲来。
张千,
拿过刘得中来,
就着小忄敝古也将那金锤将这厮打死者。
理会的。
【沽美酒】小衙内做事歹,
小忄敝古且宁奈,
也是他自结下冤仇怎得开。
非咱忒煞,
须偿还你这亲爷债。
【太平令】从来个人命事关连天大,
怎容他杀生灵似虎如豺。
紫金锤依然还在,
也将来敲他脑袋。
登时间肉拆血洒,
受这般罪责,
呀,
才平定陈州一带。
张千,
打死了么?
打死了也。
张千,
与我拿下小忄敝古者。
理会的。
心忙来路远,
事急出家门。
小官刘衙内是也。
我圣人根前说过,
告了一纸赦书,
则赦活的不赦死的,
星夜到陈州救我两个孩儿。
左右,
留人者,
有赦书在此,
则赦活的,
不赦死的。
张千,
死了的是谁?
死了的是杨金吾、小衙内。
活的是谁?
是小忄敝古。
呸!
恰好赦别人也。
张千,
放了小忄敝古者。
【殿前欢】猛听的叫赦书来,
不由我不临风回首笑咍咍。
想他父子每倚势挟权大,
到今日也运蹇时衰。
他指望着赦来时有处裁,
怎知道赦未来,
先杀坏,
这一番颠倒把别人贷。
也非是他人谋不善,
总见的个天理明白。
张千,
将刘衙内拿下者,
听老夫下断。
为陈州亢旱不收,
穷百姓四散飘流。
刘衙内原非令器,
杨金吾更是油头。
奉敕旨陈州粜米,
改官价擅自征收。
紫金锤屈打良善,
声冤处地惨天愁。
范学士岂容奸蠹,
奏君王不赦亡囚。
今日个从公勘问,
遣小忄敝手报亲仇。
方才见无私王法,
留传与万古千秋。
题目范天章政府差官正名包待制陈州粜米
庭槐岁月深,
半死尚抽心。
叶少宁障日,
枝疏不碍禽。
帷幄谅无取,
栋梁非所任。
愧在龙楼侧,
羞处凤池阴。
未能辞雨露,
犹得款衣簪。
惜悲生意尽,
空馀古木吟。
坏屋不眠风雨夜,
故园无信水云秋。
病中枕上谁相问,
一一蝉声槐树头。
楔子月过十五光明少,
人到中年万事休。
儿孙自有儿孙福,
莫为儿孙作马牛。
老汉姓李,
名彦实,
在这河南府录事司醋务巷住坐。
嫡亲的五口儿家属:这个是孩儿李文道,
还有个侄儿李德昌,
侄儿媳妇刘玉娘,
侄儿根前有个小厮,
叫做佛留。
侄儿如今要往南昌做买卖去,
说今日来辞我,
怎生这早晚还不见来?
自家李德昌是也。
这个是我浑家刘玉娘,
这个是我孩儿佛留。
我开着个绒线铺,
这对门是我叔父李彦实。
有个兄弟唤做李文道,
乃是医士。
我在这长街市上算了一卦,
道我有一百日灾难,
千里之外可躲。
我今一来躲灾,
二来往南昌做些买卖。
大嫂,
咱三口儿辞叔父去来。
咱去来波。
叔父,
你孩儿去南昌做买卖,
就躲灾难。
今日是好日辰,
特来拜辞叔父。
孩儿,
你去则去,
路上小心者。
兄弟,
好看觑家中。
哥哥,
早些儿回来。
叔父,
您孩儿今日便索长行也。
李大,
你今日做买卖去,
我有句话,
敢说么?
有何说?
小叔叔时常调戏我。
噤声!
我在家时不说,
及至今日临行,
说这等言语。
大嫂,
再也休提,
你则好看家中,
小心在意者。
【仙吕】【赏花时】则为你叔嫂从来情性乖,
我因此上将伊曾劝解。
你去了,
我怎了也!
你可便省烦恼,
莫伤怀。
你则照管这家私世外,
别的不打紧。
你是必好觑当小婴孩。
这个我自知道,
则要你挣坐者。
【幺篇】则俺这男子为人须挣坐,
我向这外府他乡做买卖。
你则是早些回来。
休则管泪盈腮,
多不到一年半载,
但得些利便回来。
李文道,
你哥哥做买卖去了,
你无事休到嫂嫂家去。
我若知道,
不道的饶了你哩。
正是叔嫂从来要避嫌,
况他男儿为客去江南。
你若无事到他家里去,
我一准拿来打十三。
第一折妾身刘玉娘是也,
有丈夫李德昌贩南昌买卖去了。
今日无甚事,
我开开这绒线铺,
看有甚么人来。
自家李文道便是,
开着个生药铺,
人顺口都叫我做赛卢医。
有我哥哥李德昌做买卖去了,
则有俺嫂嫂在家,
我一心看上他。
争奈俺父亲教我不要往他家去,
如今瞒着父亲,
推看他去,
就调戏他。
肯不肯,
不折了本。
来到门首也,
我自过去。
嫂嫂,
自从哥哥去后,
不曾来望得你。
你哥哥不在家,
你来怎么?
我来望你吃钟茶,
有甚么事。
这厮来的意思不好,
我叫父亲去。
父亲!
是谁叫我?
是您孩儿。
孩儿,
你叫我怎的?
小叔叔来房里调戏我来,
因此与父亲说。
你又来这里怎的?
若那厮再来,
你则叫我,
不道的饶了他哩。
我打那弟子孩儿去。
似这般,
几时是了?
我收了这铺儿。
李德昌,
你几时来家?
兀的不痛杀我也!
是好大雨也呵。
【仙吕】【点绛唇】七月才初,
孟秋时序,
犹存暑。
穿着这单布衣服,
怎避这悬麻雨?
【混江龙】连阴不住,
荒郊一望水模糊。
我则见雨迷了山岫,
云锁了青虚。
这雨大不大?
云气深,
如倒悬着东大海;
雨势大,
似翻合了洞庭湖。
好教我满眼儿没处寻归路,
黑暗暗云迷四野,
白茫茫水淹长涂。
这雨越下的大了也。
【油葫芦】恰便似画出潇湘水墨图,
淋的我湿渌渌,
更那堪吉丢古堆波浪渲城渠。
你看他吸留忽刺水流乞留曲律路,
更和这失留疏剌风摆希留急了树。
怎当他乞纽忽浓的泥,
更和他匹丢扑搭的淤。
我与你便急章拘诸慢行的赤留出律去,
我则索滴羞跌屑整身躯。
【天下乐】百忙里鞋儿断了乳,
好着我难行。
也是我穷对付,
扯将这蒲包上菻麻且系住。
淋的我头怎抬,
走的我脚怎舒,
好着我眼巴巴无是处。
远远的一座古庙,
我且向庙中避雨咱。
我放下这担儿。
原来是五道将军庙,
多年倒塌了,
好是凄凉也。
【醉中天】折供卓撑着门户,
野荒草遍阶除。
五道将军爷爷,
自家李德昌便是,
做买卖回来。
望爷爷保护咱。
我这里捻土焚香画地炉,
我拜罢也忙瞻顾。
多谢神灵祐护,
望爷爷金鞭指路,
则愿无灾殃早到乡间。
一场好大雨也,
衣服行李尽都湿了。
我脱下这衣服来试晒咱,
【醉扶归】我这里扭我这单布裤,
晒我这湿衣服。
怎生这般漏?
哦!
元来是这屋宇坍塌了,
所以这般漏。
我试看这行李咱。
我则怕盖行李的油单有漏处,
我与你须索从头觑。
且喜得都不曾湿嗨!
可怎生这等漏得紧。
奇怪这两三番揩不干我这额头颅,
可是为甚么?
呆汉,
你慌怎的?
可忘了将我这湿渌渌头巾去。
我脱下这衣服来晒咱。
我山这庙门看天色咱。
哎呀!
我这一会增寒发热起来,
可怎了也。
【一半儿】恰便是小鹿儿扑扑地撞我胸脯,
火块似烘烘烧我肺腑,
敢是我这身体不洁净,
触犯神灵,
望金鞭指路,
圣手遮拦。
莫不是腥臊臭秽把你这神道触?
李德昌,
你差了也,
既为神灵,
怎见俺众生过犯。
我可也重思虑,
我猜着这病也,
多敢是一半儿因风一半儿雨。
可怎生得一个人来寄信与我浑家,
教他来看我也好。
我且歇息咱。
阿呀!
好大雨也。
来到这五道将军庙躲躲雨咱。
老汉高山是也,
龙门镇人氏,
嫡亲的两口儿,
有个老婆婆。
每年家赶这七月七,
入城来卖一担魔合罗。
刚出的这门,
四下里布起云来.则是盆倾瓮瀽相似。
早是我那婆子着我拿着两块油单纸,
不是都坏了。
我试看咱,
谢天地,
不曾坏了一个。
这个鼓儿是我衣饭碗儿,
着了雨皮松了也。
我摇一摇,
还响哩。
兀的不有人来也,
惭愧。
【金盏花】淋的来不寻俗,
猛听得早眉舒。
那里这等小朗朗摇动蛇皮鼓?
我出门来观觑,
他能迭落快铺谋。
他有那关头的蜡钗子,
压鬓髩的骨头梳。
他有那乞巧的泥媳妇,
消夜的闷葫芦。
才的,
祗揖!
阿呀!
有鬼也。
我不是鬼,
我是人。
你是人,
做这短见勾当。
先叫我一声,
我便知道是人,
你猛可里扳将过来唱喏,
多年古庙,
前后没人,
早是我也,
若是第二个,
不唬杀了。
你待怎么?
惊了我顖颗子哩。
老的,
小人也是货郎儿。
老的,
你进来坐一坐咱。
老汉与你坐一坐。
你勒着手帕做甚么?
老的,
我在这庙里避雨,
脱的衣服早了,
冒了些风寒。
老的,
你如今那里去?
我往城里做买卖去。
老的,
怎生与我寄个信去咱。
哥哥,
我有三桩戒愿:一不与人家作媒,
二不与人家做保,
三不与人家寄信。
自家河南府,
在城醋务巷居住。
小人姓李名德昌,
嫡亲的三口儿。
浑家刘玉娘,
孩儿佛留。
小人往南昌做买卖去,
如今利增百倍也。
住!
住!
住!
这里有避雨的,
都来一搭儿说话咱,
有也无?
有你这等人?
谁问你说出这个话来?
倘或有人听的,
图了你财,
致了你命,
不干生受一场。
你知道我是甚么人?
便好道:画虎画皮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那里便有贼?
老的,
我如今感了风寒,
一卧不起,
只望老的你便寄个信与俺浑家.教他来看我。
若不肯寄信去,
我有些好歹,
就是老的误了我性命。
那个夫人的倒会放刁。
我今日破了戒,
我则寄你这一个信。
你在那里住坐?
有什么门面铺席?
两邻对门是甚么人家?
说的我知道。
你则将息你那病症。
【后庭花】俺家里有一遭新板闼住两间高瓦屋。
隔壁儿是个熟食店,
对门儿是个生药局。
怕老的若有不是处你则问那里是李德昌家绒线铺,
街坊每他都道与。
我知道了,
你放心!
老的,
在心者,
是必走一遭去。
【赚煞】你是必记心怀,
你叮也休疑虑,
不是我嘱咐了重还嘱咐。
争奈自己耽疾难动举,
你教他借马寻驴莫踌躇。
争奈纸笔全无,
怎写旷安两字书?
老的只要你莫阻,
说与俺看家拙妇,
教他早些来把我这病人扶。
出得这庙门来,
住了雨也。
则今日往城里卖魔合罗,
就与李德昌寄信走一遭去。
第二折自家李文道。
今日无甚事,
我且到这药铺门前觑者,
看有甚么人来。
老汉高山是也。
来到这河南府城里,
不知那里是醋务巷。
我放下这担儿,
试问人咱。
哥哥,
敢问那里醋务巷?
你问他怎的?
这里有个李德昌,
他去南昌做买卖回来,
利增百倍,
如今在城南五道将军庙里染病,
教我与他家寄个信。
好了。
老的,
这是小醋务巷,
还有大醋务巷。
你投东往西行,
投南往北走,
转过一个湾儿,
门前有株大槐树,
高房子,
红油门儿,
绿油窗儿,
门上挂着斑竹帘儿,
帘儿下卧着个哈叭狗儿,
则那便是李德昌家。
谢了哥哥,
好哥哥说与我,
投东往西行,
投南往北走,
转过湾儿,
门前一株大槐树,
高房子,
红油门儿,
绿油窗儿,
挂着斑竹帘儿,
帘儿下卧着个哈叭狗儿。
假若走了那啥叭狗儿,
我那里寻去?
便好道人有所愿,
天必从之。
他如今得病了,
我也不着嫂嫂知道。
我将这服毒药走到城外药杀他,
那其间老婆也是我的,
钱物也是我的。
凭着我一片好心,
天也与我半碗饭吃。
妾身刘玉娘,
自从丈夫李德昌南昌做买卖去了,
音信皆无。
今日开开这铺儿,
看有甚么人来。
走杀我也,
把那贼弟子孩儿!
他说道还有个大醋务巷,
那里不走过来。
我把那精驴贼丑生弟子孩儿,
原来则这个醋务巷,
着我沿城走了一遭,
左右则在这里。
兀那老子,
好不晓事,
人家做买卖去处,
你当着门做甚么?
你看我的造物,
头里着小弟子孩儿哄的我走了一日,
如今又着这婆娘抢白我。
哎!
高山,
你也怨你自己当初不与李德昌寄信,
可也没这场勾当。
兀那老的,
你那里见李德昌来?
请家里吃茶波。
搅了你家买卖。
老的,
你那里见李德昌来?
嫂子敢是刘玉娘?
则我便是。
这小的敢是佛留?
正是。
老的你怎么知道?
嫂嫂,
如今李德昌利增百倍,
在城外五道将军庙里染病,
你快寻个头口取他去。
多多亏了老的,
等李德昌来家,
慢慢的拜谢你老人家。
奶奶,
我要个魔合罗儿。
小弟子孩儿,
咱家买菜的钱也无,
那得钱来?
你休打孩儿,
我与他一个魔合罗儿,
你牢牢收着,
不要坏了。
底下有我的名字,
道是高山塑。
你父亲来家呵,
见了这魔合罗,
我寄信不寄信,
久后做个大证见哩谁想李德昌在五道将军庙染病。
我将孩儿寄在邻舍家,
锁了门户,
借个头口去看李德昌走一遭去来。
自从南昌回来,
感了风寒病症,
一卧不起。
我央高山寄信去,
教我浑家来看我。
怎生这早晚不见来?
李德昌,
这的是时也,
命也,
运也,
信不虚也呵。
【黄钟】【醉花阴】干着我贩卖南昌利钱好,
急叫来又早病魔缠着。
盼家门咫尺似天遥,
好教我这会儿心焦,
按不住小鹿儿拘拘地跳。
端的是最难熬,
只一阵头疼险些就劈破了。
【喜迁莺】教谁来医疗,
奈无人古庙萧萧。
量度,
又怕有歹人来到。
不由人小中添懊恼,
不由人不泪雨抛。
迭屑屑魂飞胆落,
扑速速肉颤身摇。
【出队子】似这般无颠无倒,
越趣人厮窨约。
一会家阴阴的腹痛似锥挑,
一会家烘烘的发热似火烧,
一会家撒撒的增寒似水浇。
大嫂,
你在那里也呵!
【刮地风】悬望妻儿音信杳,
急煎煎心痒难揉。
我出庙门望一望波。
我这里慢腾腾行出灵神庙,
举日偷瞧。
我与你恰下涩道,
立在檐梢,
觉昏沉刚挣揣把门倚靠。
我则道十分紧闭着,
原来是不插拴牢。
靠着时呀的门开了,
滴留扑仰剌叉吃一交。
【四门子】这的是严霜偏打枯根草,
哎哟!
正跌着我这残病腰。
一会家疼一会家焦,
想钱财莫不是无福消?
一会家疼一会家焦,
我将这神灵祷告。
来到这庙也,
哥哥在那里?
【古水仙子】呀、呀、呀,
猛见了,
嗨、嗨、嗨,
唬的我悠悠魂魄消。
将、将、将,
纸钱来忙遮,
把、把、把,
泥神来紧靠,
慌、慌、慌,
我这驻掩映着。
我来望哥哥,
受你兄弟两拜。
他、他、他,
走将来展脚舒腰,
我、我、我,
向前来仔细观了相貌。
是、是、是,
我兄弟间别身安乐,
请、请、清,
免拜波李文道。
兄弟,
我自从南昌回来,
感了风寒病症,
不能还家。
你嫂嫂在那里?
嫂嫂便来也。
哥哥,
你这病几日了?
【寨儿令】也不昨宵,
则是今朝,
被风寒暑湿吹着。
我与哥哥把把脉咱。
哥哥,
我知道这病也,
我就带将药来了。
兄弟且住,
等你嫂嫂来我吃。
不要等他,
你吃了就好了。
我咽下去有似热油浇,
烘烘的烧五脏,
火火的燎三焦。
兄弟也,
这的敢不是风寒药?
【神仗儿】他将那水凋,
我氵虢的咽了,
不觉忽的昏迷,
他把我丕的来药倒。
烟生七窍,
冰浸四稍。
谁承望笑里藏刀,
眼见的丧荒郊。
药倒了也。
我收拾了东西回家中去来。
【节节高】这厮如损人利己,
不合大道。
钱物又不多,
要时分明要,
怎生下得教哥哥身夭。
更做道钱心重,
情分少,
任辱没杀分金管鲍。
【者刺古】身躯被病执缚,
难走难逃。
咽喉被药把捉,
难叫难号。
托青天暗表,
望灵神早报。
行善得善,
行恶得恶。
天呵!
莫不是今年灾祸招。
【挂金索】我则道调理风寒,
谁想他暗里藏毒药。
他如今致命图财,
我正是自养着家生哨,
疑怪来时,
不将着亲嫂嫂。
万代人传,
倒惹的关张笑。
【尾】所有金珠共财宝,
一星星早不剩分毫,
他紧紧的将马儿驮去了。
可早来到也。
下的这头口,
进的这庙来。
怎生不见李大?
原来在这供桌底下病重了也。
李大,
你骑上头口,
咱家去来。
谁想李大到家中,
七窍迸流鲜血死了也。
须索与小叔叔说知,
做一个计较。
小叔叔!
这妇人害怕,
叫我哩。
嫂嫂,
你叫我怎的?
您哥哥来家也。
请哥哥出来。
李大到的家中,
七窍流血死了也。
死了哥哥也!
有甚么难见处。
哥哥做买卖去了,
你家里有奸夫,
见哥哥回来,
你与奸夫通谋,
药杀俺哥哥也。
我是儿女夫妻,
怎下得便药杀他?
俺哥哥已死了,
你可要官休私休?
怎生是宫休私休?
官休,
我告到官司,
教你与我哥哥偿命;
私休,
你与我做老婆便了。
你是甚么言语?
我宁死也不与你做老婆。
我和你见官去。
我情愿见官去。
李大,
则被你痛杀我也。
我做官人单爱钞,
不问原被都只要。
若是上司来刷卷,
厅上打的鸡儿叫。
小官是河南府的县令是也。
今日坐起早衙,
张千,
看有告状的,
着他进来。
理会的。
你寻思波。
我只和你见官去。
我和你见官去来。
冤屈也。
拿过来。
当面。
相公,
他是告状的,
怎生跪着他?
你不知道,
但来告的,
都是衣食父母。
你两个告甚么?
小人是本处人氏,
嫡亲的五口儿。
这个是我嫂嫂,
小人是李文道。
有个哥哥李德昌,
去南昌做买卖回来,
利增百倍。
当日来家,
嫂嫂养着奸夫,
合毒药杀死亲夫。
大人可怜见,
与小人做主咱。
我问你,
你哥哥死了么?
死了。
死了罢,
又告甚么?
大人,
你与他整理。
我那里会整理,
你与我去请外郎来。
外郎安在?
官人清似水,
外郎白如面。
水面打一和,
糊涂成一片。
小人是萧令史。
正在司房里攒造文书,
只听得一片声叫我,
料着又是官人整理不下甚么词讼。
我去见来。
这厮我那里曾见他来?
哦!
这厮是那赛卢医。
我昨日在他门首借条板凳也借不出来,
今日也来到我这衙门里。
张千,
拿下去打着者。
令史,
我与你这个。
你那两个指头瘸?
哥哥,
你整理这桩事。
我知道,
休言语。
你告甚么?
原告是谁?
小人是原告。
你是原告,
说你那词因来。
小人是本处人氏,
是李文道。
有个哥哥是李德昌,
去南昌做买卖,
利增百倍还家。
俺嫂嫂有。
奸夫,
合毒药药杀俺哥哥。
令史,
与我做主咱。
是实么?
画了字者。
张千,
拿过那妇人来。
兀那妇人,
你怎生药杀丈夫?
从实招来。
大人可怜见。
小妇人是刘玉娘,
俺男儿是李德昌,
南昌做买卖回来,
在城外五道将军庙内染病。
妾身寻了个头口,
直至庙中,
问着不言语,
取到家中,
七窍进流鲜血,
蓦然气绝而死。
妾身唤小叔叔来问他,
小叔叔说妾身有奸夫。
妾身是儿女夫妻,
怎下的药杀男儿。
大人,
妾身并无奸夫。
不打也不招。
张千,
与我打着者。
张千打科你招了罢。
小妇人并无奸夫。
不打不招。
张千,
与我打着者。
住、住、住!
我待不招来,
我那里受的这等拷打,
我且含糊招了罢。
是我药杀俺男儿来。
你休招,
招了就是死的了也。
他既招了,
将枷来上了枷了,
下在死囚牢中去。
张千,
取枷来上了枷者。
枷上了,
下在牢中去。
天那!
谁人与我做主也呵?
令史,
你来,
恰才那人舒着手与了你几人银子,
你对我实说。
不瞒你说,
与了五个银子。
你须分两个与我。
第三折滥官肥马紫丝缰,
猾吏春衫簌地长。
稼穑不知准坏却,
可教风雨损农桑。
老夫完颜女直人氏。
完颜者姓王,
普察姓李。
老夫自幼读书,
后来习武,
为俺祖父多有功勋,
因此上子孙累辈承袭,
为官为将。
这河南府官浊史弊,
往往陷害良民。
圣人亲笔点差老夫为府尹,
因老夫除邪秉正,
敕赐势剑金牌,
先斩后奏。
老夫上任三个日头,
今日升厅,
坐起早衙。
怎生不见掌案当该司吏?
当该司吏,
大人呼唤。
来了,
来了。
你是司吏?
小的是。
兀那厮,
你听者,
圣人为你这河南府宫浊吏弊,
敕赐老夫势剑金牌,
先斩后奏。
若你那文卷有半点差错,
着势剑金牌先斩你那驴头。
有合佥押的文书。
拿来我佥押。
有、有、有!
就把一宗文卷大人看。
这是那一起?
这是刘玉娘药死亲夫,
招状是实,
则要大人判个斩字。
刘玉娘因奸药死丈夫,
这是犯十恶的罪,
为何前官手里不就结绝了?
则等大人来到。
待报的囚人在那里?
见在死囚牢中。
取来我再审问。
张千,
去牢中提出刘玉娘来。
理会的。
哥哥唤我做甚么?
你见大人去。
兀那妇人,
如今新官到任,
问你,
休说甚么,
你若胡说了,
我就打死你。
张千,
押上厅去。
犯妇当面。
则这个是那待报的女囚?
则他便是。
兀那女囚,
你是刘玉娘?
你怎生因奸药死丈夫?
恐怕前官枉错了,
你有不尽的言语,
从实说来,
我与你做主咱。
小妇人无有词因。
既他囚人口里无有词因,
则管问他怎么?
将笔来我判个斩字,
押出市曹杀坏了者。
天也,
谁人与我做主也呵?
自家姓张名鼎,
字平叔,
在这河南府做着个六案都孔目,
掌管六房事务。
奉相公台旨,
教我劝农已回。
今日升厅坐衙,
有几宗合佥押的文书,
相公行佥押去。
我想这为吏的扭曲作直,
舞文弄法,
只这管笔上,
送了多少人也呵。
【商调】【集贤宾】这些时曹司里有些勾当,
我这里因佥押离了司房。
我如今身耽受公私利害,
笔尖注生死存亡。
详察这生分女作歹为非,
更和这忤逆男随波逐浪。
我可又奉官人委付将六案掌,
有公事怎敢仓皇。
则听的冬冬传击鼓,
偌偌报撺箱。
【逍遥乐】我则抬头观望,
官长升厅,
静悄悄有如听讲。
我索整顿了衣裳,
正行中举目参详。
见雄纠纠公人如虎狼,
推拥着个得罪的婆娘。
则见他愁眉泪眼,
带锁披枷,
莫不是竞土争桑?
则见禀墙外,
一个待报的犯妇,
不知为甚么,
好是凄惨也呵。
【金菊香】我则见湿浸浸血污了旧衣裳,
多应是碜可可的身耽着新棒疮,
更那堪死囚枷压伏的驼了脊梁。
他把这粉颈舒长,
伤心处泪汪汪。
你看那受刑的妇人,
必然冤枉,
带着枷锁,
眼泪不住点儿流下。
古人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眸子不能掩其恶。
"又云:"观其言而察其行,
审其罪而定其政。
"【醋葫芦】我孜孜的觑了一会,
明明的观了半晌,
我见他不平中把心事暗包藏。
婆娘家怎生遭这般冤屈纲,
偏惹得带枷吃棒,
休、休、休道不的自己枉着忙。
【幺篇】我这里慢慢的转过两廊,
迟迟的行至禀堂。
他那里哭啼啼口内诉衷肠,
我待两三番推阻不问当。
刘玉娘,
你告这个孔目哥哥,
他与你做主。
哥哥救我咱。
他紧拽定衣服不放,
不由咱不与你做商量。
张千,
把那妇人唤至跟前,
我问他。
刘玉娘近前来。
兀那妇人,
说你那词因我听咱。
哥哥停嗔息怒,
听妾身从头分诉。
李德昌本为躲灾,
贩南昌多有钱物。
他来到庙中困歇,
不承望感的病促。
到家中七窍内迸流鲜血,
知他是怎生服毒。
进入门当下身亡,
慌的我去叫小叔叔。
他道我暗地里养着奸夫,
将毒药药的亲夫身故。
不明白拖到官司,
吃棍棒打拷无数。
我是个妇人家怎熬这六问三推,
葫芦提屈画了招状。
我须是李德昌绾角儿夫妻,
怎下的胡行乱做。
小叔叔李文道暗使计谋,
我委实的衔冤负屈。
兀那妇人,
我替你相公行说去。
说准呵你休欢喜,
说不准呵休烦恼。
张千,
且留人者。
理会的。
大人,
小人是张鼎,
替大人下乡劝农已回。
听的大人升厅坐衙,
有几宗合佥押文书,
请相公佥押。
这个便是六案都孔目张鼎。
这人是个能吏,
有什么合禀的事你说。
这是甚么文书?
【金菊香】这的是打家劫盗勘完的脏,
这个是犯界茶盐取定的详该咱一地方。
这个是新下到的符样,
这个是官差纳送远仓粮。
这宗是什么文卷?
【醋葫芦】这的是沿河道便盖桥,
这的是随州城新置仓。
这的是王首和那陈立赖人田庄,
这的是张千殴打李万伤。
怕官人不信呵,
勾将来对词供状,
这的是王阿张数次骂街坊。
再无了文卷也?
相公,
再无了。
都着有司发落去。
张鼎,
与你十个免帖,
放你十日休假。
假满之后,
再来办事。
谢了相公。
孔目哥哥,
这件事曾说来么?
我可忘了也。
【幺篇】又不是公事忙,
不由咱心绪穰。
若有那大公事失误了惹下灾殃,
这些儿事务你早不记想,
早难道贵人多忘。
张千呵,
且教他暂时停待莫慌张。
我只禀事,
忘了。
我再向大人行说去。
哥哥可怜见,
与他说一声。
张鼎,
你又来说甚么?
大人,
恰才出的衙门,
只见禀墙外有个受刑妇人,
在那里声冤叫屈。
知道的是他贪生怕死,
不知道的则道俺衙门中错断了公事。
相公试寻思波。
这桩事是前官断定,
萧令史该房。
萧令史,
我须是六案都孔目,
这是人命重事,
怎生不教我知道?
你下乡劝农去了,
难道你一年不回,
我则管等着你?
将状子来我看。
你看状子。
供状人刘玉娘,
见年三十五岁,
系河南府在城录事司当差民户。
有夫李德昌,
将带资本课银一十锭,
贩南昌买卖。
前去一年,
并无音信。
至七月内,
有不知姓名男子一个来寄信,
说夫李德昌在五道将军庙中染病,
不能动止。
五娘听言,
慌速雇了头口,
直至城南庙中,
扶策到家,
入门气绝,
七窍迸流鲜血。
玉娘即时报与小叔叔李文道,
有小叔叔说玉娘与奸夫同谋,
合毒药药杀丈夫。
所供是实,
并无虚捏。
相公,
这状子不中使。
买不的东西,
可知不中使。
四下里无墙壁。
相公在露天坐衙哩。
上面都是窟笼。
都是老鼠咬破的。
相公不信呵,
听张鼎慢慢说一遍。
你说我听。
"供状人刘玉娘年三十五岁,
系河南府在城录事司当差民户。
有夫李德昌,
将带资本课银一十锭,
贩南昌买卖。
"这十锭银可是官收了?
苦主收了?
不曾收。
这个也罢。
"前去一年,
并无音信。
于七月内,
有不知姓名男子前来寄信。
"相公。
这寄信人多大年纪?
曾勾到官不曾?
不曾勾他。
这个不曾勾到官,
怎么问得?
又道:"夫主李德昌在五道将军庙中染病,
不能动止。
玉娘听说,
慌速雇了头口,
到于城南庙中,
扶策到家,
入门气绝,
七窍迸流鲜血。
玉娘即时报与小叔叔李文道。
小叔叔说玉娘与奸夫同谋。
"相公,
这奸夫姓张姓李姓赵姓王?
曾勾到官不曾?
若无奸夫,
就是我。
"合毒药药杀丈夫。
"相公,
这毒药在谁家合来?
这服药好歹有个着落。
若无人合这药,
也就是我。
相公,
你想波,
银子又无,
寄信人又无,
奸夫又无,
合毒药人又无,
谋合人又无。
这一行人都无,
可怎生便杀了这妇人?
萧令史,
张鼎说这文案不中使。
张孔目,
你也多管,
干你甚么事?
【幺篇】早是这为官的性忒刚,
则你这为吏的见不长,
则这一桩公事总荒唐。
那寄信人怎好不细防,
更少这奸夫招状。
相公,
你想波。
可怎生葫芦提推拥他亡云阳?
大人,
张鼎骂你葫芦提也。
张鼎,
是谁葫芦提?
张鼎说,
大人葫芦提。
张鼎,
是谁葫芦提?
小人怎敢!
张鼎,
这刘玉娘因奸杀夫,
是前官断定的文案,
差错是萧令史该管,
你怎生说老夫葫芦提?
我理任三日,
就说我葫芦提,
这以前须不是我在这里为官。
兀那厮,
近前来,
这桩事就分付与你,
三日便要问成。
问不成呵,
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哎!
你个无端的贼吏奸猾,
将老夫一谜里欺压。
刘玉娘因奸杀夫,
须则是前官问罢。
你道是文卷差迟,
你道是其中有诈。
合毒药是李四张三?
养奸夫是赵二王大?
寄信人何姓何名?
谋合人或多或寡?
不由俺官长施行,
则随你曹司掌把。
你对谁行大叫高呼,
公然的没些惧怕。
我分付你这宗文卷,
更限着三日严假。
则要你审问推详,
使不着舞文弄法。
你问的成呵,
我与你写表章,
骑驿马,
呈都省,
奏圣人,
重重的赐赏封官。
问不成呵,
将你个赛随何,
欺陆贾、挺曹司、翻旧案,
赤瓦不刺海猢狲头,
尝我那明晃晃的势剑铜铡。
左右你的头硬,
便试一试铜铡,
也不妨事。
得好休时不肯休。
偏要立限当官决死囚。
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
烦恼皆因强出头。
张鼎,
这是你的不是了也。
【后庭花】揽这场不分明的腌勾当,
今日将子人来无事讲。
你早则得福也萧司吏,
则被你送了人也刘玉娘。
我这里自斟量,
则俺那官人要个明降。
这杀人的要见伤,
做贼的要见脏,
犯奸的要见双,
一行人怎问当?
【双雁儿】多则是没来山葫芦提打关防,
待推辞早承向。
眼见得三日时光如反掌,
教我待不慌来怎个慌?
待不忙来怎不忙?
张千,
将刘玉娘下在死囚牢中去。
理会的。
【浪里来煞】那刘五娘罪责虚,
萧令史口诤强。
我把那衔冤负屈是非场,
离家枉死李德昌,
知他来怎生身丧?
我直教平人无事罪人偿。
第四折自家张鼎是也。
奉相公台旨,
与我三日假限,
若问成有赏。
问不成呵,
教我替刘玉娘偿命。
张鼎,
这是你的不是了也。
【中吕】【粉蝶儿】投至我勘问出强贼,
早忧愁的寸肠粉碎,
闷恹恹废寝忘食。
你教我怎研穷,
难决断,
这其间详细,
索用心机,
要搜寻百谋千计。
【醉春风】我好意儿劝他家,
将一个恶头儿揣与自己。
原来口是祸之门,
张鼎也你今日个,
悔,
悔!
则要你那万法皆明,
出脱的众人无事,
全在你寸心不昧。
张千,
押过那刘玉娘来。
理会的。
犯妇当面。
【叫声】虎狼似恶公人,
可扑鲁拥推、拥推阶前跪,
我则见暗着气吞着声把头低。
张千,
且疏了他那枷者。
理会的。
谢了孔目,
我改日送烧饼盒儿来。
那里去?
你去了呵,
我替你男儿偿命那?
我则道饶了我来。
兀那妇人,
你说你那词因来。
若说的是呵,
万事罢论;
若说的不是呵。
张千,
准备下大棒子者。
【喜春来】你道是衔冤负屈吃尽亏,
则你这致命图财本是谁?
直打的皮开肉绽悔时迟。
不是我强罗织,
早说了是便宜。
孔目哥哥.打死孩儿也,
则是屈招了。
【红绣鞋】我领了严假限一朝两日,
你恰才支吾到数次十回,
又惹场六问共三推。
听了你一篇话,
全无有半星实,
我跟前怎过得。
【迎仙客】比及下拶指,
先浸了麻槌,
行仗的腕头加气力。
直打得紫连青,
青间赤。
枉惹得棍棒临逼,
待悔如何悔。
便打杀我,
则是屈招了也。
【白鹤子】你道是便死呵则是屈,
硬抵对不招实。
我不问你别的,
则问你出城时主何心?
则他那入门死因何意?
兀那妇人,
我问你。
【幺篇】莫不他同买卖是新伴当?
我不知道。
莫示是原茶酒旧相知?
他可也怎生来寄家书?
因甚上通消息?
孔目哥哥,
我忘了那个人也。
你近前来,
我打与你个模样儿。
日子久了,
我忘了也。
【幺篇】那厮身材是长共短?
肌肉儿瘦和肥?
他可是面皮黑面皮黄?
他可是有髭髟力无髭髟力?
我想起些儿也。
惭愧。
圣人道:"视其所以,
观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幺篇】投至得推详出贼下落,
搜寻的案完备。
兀的不熬煎的我鬓斑白,
烦恼的我心肠碎?
兀那妇人,
【幺篇】莫不是身居在小巷东?
家住在大街西?
他可是甚坊曲甚庄村?
何姓字何名讳?
我再问你咱。
【幺篇】莫不是买油面为节食?
莫不是裁段匹作秋衣?
我问你为何事离宅院?
有甚干来城内?
张千,
明日是甚日?
明日是七月七。
孔目哥哥,
我想起来也。
当年正是七月七,
有一个卖魔合罗的寄信来,
又与了我一个魔合罗儿。
兀那妇人,
你那魔合罗有也无?
如今在那里?
如今在俺家堂阁板儿上放着哩。
张千,
与我取将来。
理会得。
我出的这门,
来到这醋务巷。
问人来,
这是刘玉娘家里。
我开开这门,
家堂阁板上有个魔合罗,
我拿着去。
出的这门,
来到衙门也。
孔目哥哥,
兀的不是个魔合罗儿。
是好一个魔合罗儿也。
张千,
装香来。
魔合罗,
是谁图财致命,
李德昌怎生入门就死了?
你对我说咱。
【叫声】你曾把愚痴的小孩提,
教诲、教诲的心聪慧,
若把这冤屈事说与勘官知。
【醉春风】不强似你教幼女演裁缝,
劝佳人学绣刺?
要分别那不明白的重刑名,
魔合罗全在你。
你若出脱了这妇衔冤,
我教人将你享祭,
煞强如小儿博戏。
魔合罗,
你说波。
可怎不言语?
想当日狗有展草之恩,
马有垂缰之报,
禽兽尚然如此,
何况你乎?
你既教人拨火烧香,
你何不通灵显圣。
可怜负屈衔冤鬼,
你指出图财致命人。
【滚绣球】我与你曲湾湾画翠眉,
宽绰绰穿绛衣,
明晃晃凤冠霞帔,
妆严的你这样何为?
你若是到七月七,
那其间乞巧的,
将你做一家儿燕喜,
你可便显神通,
百事依随。
比及你露十指玉笋穿针线,
你怎不启一点朱唇说是非,
教万代人知。
魔合罗,
是谁杀了李德昌来?
你对我说咱。
【倘秀才】枉塑你似观音像仪,
怎无那半点儿慈悲面皮?
空着我盘问你将我不应对。
我彻上下,
细观窥到底。
【蛮姑儿】我则道在那壁,
原来在这里,
谁想这底座儿下包藏着杀人贼。
呼左右,
上阶基,
谁把高山认的?
张千,
你认的高山么?
我认的。
你与我一步一棍打将来。
理会的。
我出的衙门来试看咱。
我去城里讨魔合罗钱去咱。
快走,
衙门里等你哩。
哎呀!
打杀我也。
你便是那高山?
是便是,
不知犯甚罪?
被这厮流水似打将来。
兀那老子,
你曾与人寄信来么?
老汉自小有三戒:一不作媒,
二不做保,
三不寄信。
我不曾与人寄信。
着这老子画了字者。
我不曾寄信,
教我画甚么字?
兀那老子,
这魔合罗是谁塑的?
是我塑的。
着那妇人出来。
老的,
你认的我么?
姐姐,
你敢是刘玉娘?
你那李德昌好么?
李德昌死了也。
死了也,
到是一个好人来。
可不道你不曾寄信?
我则寄了这一遭儿。
兀那老子,
你怎生图财致命了李德昌?
你从实招来。
听我老汉一一说真实,
孔目哥哥自思忆。
去年时遇七月七,
来到城里觅衣食。
行到城南五道庙,
慌忙合掌去参谒。
忽然有个李德昌,
正在庙中染病疾。
哭哭啼啼相烦我,
因此替他传信息。
一生破戒只这遭,
谁想回家救不得。
老汉担里无过魔合罗,
并没一点砒霜一寸铁。
怎把走村串疃货郎儿,
屈勘做了图财致命杀人贼?
兀那老子,
你与我实诉者。
正面儿的头戴凤翅盔,
身穿锁子甲,
手里仗着剑。
左壁厢一个,
戴黑楼兜子,
身穿着绿襕,
手拿着一管笔,
挟着个纸簿子。
右壁厢一个,
青脸獠牙。
朱红头发,
手拿着狼牙棒。
那个不是泥的。
你叫我实塑。
张千,
与我打这老子。
【快活三】魔合罗是你塑的,
这高山是你名讳。
今日个并脏拿贼更推谁?
你刬地硬抵着头皮儿对。
【鲍老儿】须是你药杀他男儿,
又带累他妻。
呀!
你畅好会使拖刀计,
漾一个瓦块儿在虚空里,
怎生住的?
呀!
到了呵须按实田地,
不要你狂言诈语,
花唇巧舌,
信口支持。
则要你依头缕当,
分星劈两,
责状招实。
孔目哥哥,
休道招状。
我等身图也敢画与你。
兀那老子,
你近前来我问你波。
【鬼三台】你和他从头里,
传消息,
沿路上曾撞着谁?
我不曾撞着人。
兀那老子,
比及你见刘玉娘呵,
城中先见谁来?
我想起来也。
我入的城来,
撒了一胞尿。
谁问你这个来?
我入城时,
曾问人来,
那人家门首吊着个龟盖。
敢是鳖壳?
直这等鳖杀我也。
他那门前又有个石船。
敢是石碾子?
若是碾着,
骨头都粉碎了。
我见里面坐着个人,
那厮是个兽医。
敢是个太医?
是个兽医。
怎生认的他是兽医?
既不是兽医,
怎生做出这驴马的勾当?
他叫做什么赛卢医?
刘玉娘,
你认的赛卢医么?
他就是我小叔叔。
你叔嫂可和睦么?
俺不和睦听言罢,
闷渐消,
添欢喜,
这官司才是实。
呼左右问端的这医人与谁相识。
张千,
将老子打上八十?
为他不应塑魔合罗。
打着者。
六十,
七十,
八十。
抢出去。
哥哥为什么打我这八十?
为你不应塑魔合罗。
塑魔合罗打了八十,
若塑个金刚就割下头未?
张千,
将刘玉娘提在一壁,
你与我唤将赛卢医来。
我出的这衙门来,
这个门儿就是。
赛卢医在家么?
谁唤哩?
我开门看咱,
哥哥叫我怎的?
我是衙门张千,
孔目哥哥相请。
咱和你去来。
到也,
我先过去。
赛卢医来了也。
着他进来。
孔目哥哥,
叫我有何事?
老相公夫人染病,
这是五两银子,
权当药资,
休嫌少。
要甚么药?
【剔银灯】他又不是多年旧积,
则是些冷物重伤了脾胃。
则你那建中汤我想也堪医治,
你则是加些附子当归。
我随身带着药,
拿与老夫人吃去。
将来,
我送去。
张千,
你看老夫人吃药如何?
理会的。
孔目哥哥,
老夫人吃了药,
七窍迸流鲜血死了也。
赛卢医,
你听得么?
老夫人吃下药七窍迸流鲜血死了也。
孔目哥哥救我咱。
我如今出脱你,
你家里有甚么人?
我有个老子。
多大年纪了?
俺老子八十岁了。
老不加刑,
则是罚赎。
赛卢医,
你若合的你老子,
我便出脱的你。
你若舍不的呵,
出脱不的你。
谢了哥哥。
我如今说与你:我便道赛卢医,
你说小的。
我便道谁合毒药来?
你便道是俺老子来。
我便道谁生情造意来?
你便道是俺老子来。
我便道谁拿银子来?
你便道是俺老子来。
我便道不是你么?
你便道并不干小的事。
你这般说,
才出脱的你。
谢了哥哥。
张千,
你着他司房里去,
你与我一步一棍打将那老子来者。
那老子我亲身的,
问他是实,
张千,
你只道见有人当官来告执。
【蔓青菜】你说道是新刷卷的张司吏,
一径的将你紧勾迫,
教我火速来唤你。
但若有分毫不遵依,
你将他拖向囚牢内。
我出的这门来,
老李在家么?
是谁唤我哩?
衙门里唤你哩。
我和你去来。
唤老汉有甚么事?
兀那老子,
有人告着你哩。
是谁告我?
老汉有甚罪过?
是你孩儿李文道告你。
你不信须认的他声音也。
【穷河西】谁向宫中指攀着伊,
是你那孝子曾参赛卢医。
又不是恰才新认义,
须是你亲侄。
哎!
老丑生无端忒下的。
我不信,
李文道在那里?
你不信,
听我叫,
赛卢医!
小的有。
谁合毒药来?
是俺父亲来。
谁土情造意来?
是俺父亲来。
谁拿银子来?
是俺父亲来。
都是谁来?
并不干我事,
都是俺父亲来。
兀那老子,
快快从实招来。
哥哥,
这都是他做的事,
怎么推在我老子身上?
既是他,
你画了字者。
他画了字也,
我开开这门。
药杀哥哥也是你,
谋取财物也是你,
强逼嫂嫂私休也是你。
都是你来,
都是你来。
不是,
我招的是药杀夫人的事。
呀!
我可将药杀了哥哥的事都招了也。
招了咱死也,
老弟子孩儿。
【柳青娘】只着这些儿见识,
瞒过这老无知。
却不你干悔万悔,
泼水在地怎收拾。
唬的个黄甘甘脸儿如地皮,
可不道一言既出,
便是驷马难追。
已招伏,
怎改易,
要承抵。
【道和】方知端的,
知端的、虚事不能实。
忒跷蹊,
教俺、教俺难根缉,
教俺、教俺耽干系。
使心机,
啜赚出是和非。
难支吾,
难支对,
难分说,
难分细。
那些、那些咱欢喜,
咱伶俐,
一行人个个服情罪。
若非、若非有大理,
这当堂假限刚三日,
可不的势剑倒是咱先吃。
一行人休少了一个,
跟我见相公去来。
张鼎,
问的事如何?
问成了也,
请相公下断。
这件事老夫已明知了也。
一行人听我下断:本处官吏不才,
仗一百永不叙用。
李彦实主家不正,
仗八十,
年老罚钞赎罪。
刘玉娘屈受拷讯,
请敕旌表门庭。
李文道谋杀兄长,
押赴市曹处斩。
老夫分三个月俸钱,
重赏张鼎。
奉圣旨赐赏迁升,
张孔目执掌刑名。
刘玉娘供明无事,
守家私旌表门庭。
泼无徒败伦伤化,
押市曹正法严刑。
感谢相公。
【煞尾】想兄弟情亲如手足,
怎下的生心将兄命亏。
我将杀人贼斩首在云阳内,
还报的这衔冤负屈鬼。
题目李文道毒药摆哥哥萧令史暗里得钱多正名高老儿屈下河南府张平叔智勘魔合罗
华山高幢幢,
上有高高松。
株株遥各各,
叶叶相重重。
槐树夹道植,
枝叶俱冥蒙。
既无贞直干,
复有罥挂虫。
何不种松树,
使之摇清风。
秦时已曾种,
憔悴种不供。
可怜孤松意,
不与槐树同。
闲在高山顶,
樛盘虬与龙。
屈为大厦栋,
庇荫侯与公。
不肯作行伍,
俱在尘土中。
冤报冤赵氏孤儿楔子人无害虎心,
虎有伤人意;
当时不尽情,
过后空淘气。
某乃晋国大将屠岸贾是也。
俺主灵公在位,
文武千员,
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赵盾,
武者即某矣。
俺二人文武不和,
常有伤害赵盾之心,
争奈不能入手。
那赵盾儿子唤做赵朔,
现为灵公附马。
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
仗着短刀越墙而过,
要刺杀赵盾,
谁想鉏麑触树而死。
那赵盾为劝农出到效外,
见一饿夫在桑树下垂死,
将酒饭赐他饱餐了一顿,
其人不辞而去。
后来西戎国进贡一犬,
呼曰神獒,
灵公赐与某家。
自从得了那个神獒,
便有了害赵盾之计,
将神獒锁在净房中,
三五日不与饮食,
于后花园中扎下一个草人,
紫袍玉带,
象简乌靴,
与赵盾一般打扮;
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
某牵出神獒来,
将赵盾紫袍剖开,
着神獒饱餐一顿,
依旧锁入净房中。
又饿了三五日,
复行牵出,
那神獒扑着便咬,
剖开紫袍,
将羊心肺又饱餐一顿。
如此试验百日,
度其可用。
某因入见灵公,
只说今时不忠不孝之人,
甚有欺君之意。
灵公一闻其言,
不胜大恼,
便向某索问其人。
某言西戎国进来的神獒,
性最灵异,
他便认的。
灵公大喜,
说当初尧舜之时,
有獬豸能触邪人,
谁想我晋国有此神獒,
今在何处?
某牵上那神獒去。
其时赵盾紫袍玉带,
正立在灵公坐榻之边。
神獒见了,
扑着他便咬。
灵公言:屠岸贾你放了神獒,
兀的不是谗臣也!
某放了神獒,
赶着赵盾绕殿而走。
争奈傍边恼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
一瓜搥打倒神獒;
一手揪住脑杓皮,
一手扳住下嗑子,
只一劈将那神獒分为两半。
赵盾出的殿门,
便寻他原乘的驷马车。
某已使人将驷马摘了二马,
双轮去了一轮。
上的车来,
不能前去。
傍边转过一个壮士,
一臂扶轮,
一手策马,
逢山开路,
救出赵盾去了。
你道其人是谁?
就是那桑树下饿夫灵辄。
某在灵公根前说过,
将赵盾三百口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止有赵朔与公主在府中,
为他是个驸马,
不好擅杀。
某想剪草除根,
萌芽不发,
乃诈传灵公的命,
差一使臣将着三般朝典,
是弓弦、药酒、短刀,
着赵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
某已分付他疾去早来,
回我的话。
三百家属已灭门,
止有赵朔一亲人;
不论那般朝典死,
便教剪草尽除根。
小官赵朔,
官拜都尉之职。
谁想屠岸贾与我父文武不和,
搬弄灵公,
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了也。
公主,
你听我遗言,
你如今腹怀有孕,
若是你添个女儿,
更无话说;
若是个小厮儿呵,
我就腹中与他个小名,
唤做赵氏孤儿。
待他长立成人,
与俺父母雪冤报仇也。
兀的不痛杀我也!
小官奉主公的命,
将三般朝典是弓弦、药酒、短刀,
赐与附马赵朔,
随他服那一般朝典,
取速而亡,
然后将公主囚禁府中。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
即刻传命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他府门首也。
赵朔跪者,
听主公的命。
为你一家不忠不孝,
欺公坏法,
将您满门良贱,
尽行诛戮,
尚有余辜。
姑念赵朔有一脉之亲,
不忍加诛,
特赐三般朝典,
随意取一而死。
其公土囚禁在府,
断绝亲疏,
不许往来。
兀那赵朔,
圣命不可违慢,
你早早自尽者!
公主,
似此可怎了也!
【仙吕】【赏花时】枉了我报主的忠良一旦休,
只他那蠹国的奸臣权在手;
他平白地使机谋,
将俺云阳市斩首,
兀的是出气力的下场头。
天那,
可怜害的俺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也!
【幺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
公主,
我嘱咐你的说话,
你牢记者!
妾身知道了也!
分付了腮边雨泪流,
俺一句一回愁;
待孩儿他年长后,
着与俺这三百口,
可兀的报冤仇。
驸马!
则被你痛杀我也!
赵朔用短刀身,
亡了也。
公主已囚在府中,
小官须回主公的话去来。
西戎当日进神獒,
赵家百口命难逃;
可怜公主犹囚禁,
赵朔能无决短刀!
第一折某屠岸贾,
只为公主怕他添了个小厮儿,
久以后成人长大,
他不是我的仇人?
我已将公主囚在府中,
这些时该分娩了。
怎么差去的人去了许久,
还不见来回报?
报的元帅得知:公主囚在府中,
添了个小厮儿,
唤做赵氏孤儿哩。
是真个唤做赵氏孤儿?
等一月满足,
杀这小厮也不为迟。
令人传我的号令去,
着下将军韩厥,
把住府门,
不搜进去的,
只搜出来的。
若有盗出赵氏孤儿者,
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一壁与我张挂榜文,
遍告诸将,
休得违误,
自取其罪。
不争晋公主怀孕在身,
产孤儿是我仇人;
待满月钢刀铡死,
才称我削草除根。
天下人烦恼,
都在我心头;
犹如秋夜雨,
一点一声愁。
妾身晋室公主,
被奸臣屠岸贾将俺赵家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今日所生一子,
记的附马临亡之时,
曾有遗言:若是添个小厮儿,
唤做赵氏孤儿,
待他久后成人长大,
与父母雪冤报仇。
天那!
怎能够将这孩儿送出的这府门去,
可也好也?
我想起来,
目下再无亲人,
只有俺家门下程婴,
在家属上无他的名字,
我如今只等程婴来时,
我自有个主意。
自家程婴是也,
元是个草泽医人,
向在附马府门下,
蒙他十分优待,
与常人不同。
可奈屠岸贾贼臣将赵家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幸得家属上无有我的名字。
如今公主囚在府中,
是我每日传茶送饭。
那公主眼下虽然生的一个小厮,
取名赵氏孤儿,
等他长立成人,
与父母报仇雪冤,
只怕出不得屠贼之手,
也是枉然。
闻的公主呼唤,
想是产后要甚么汤药,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府门首也。
不必报复,
径自过去。
公主呼唤程婴,
有何事?
俺赵家一门,
好死的苦楚也!
程婴,
唤你来别无甚事,
我如今添了个孩儿,
他父临亡之时,
取下他一个小名,
唤做赵氏孤儿。
程婴,
你一向在俺赵家门下走动,
也不曾歹看承你,
你怎生将这个孩儿掩藏出去?
久后成人长大,
与他赵氏报仇。
公主,
你还不知道,
屠岸贾贼臣闻知你产下赵氏孤儿,
四城门张挂榜文,
但有掩藏孤儿的,
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我怎么掩藏的他出去?
程婴!
可不道遇急思亲戚,
临危托故人,
你若是救出亲生子,
便是俺赵家留得这条根。
程婴,
你则可怜见俺赵家三百口,
都在这孩儿身上哩!
公主请起。
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
屠岸贾得知,
问你要赵氏孤儿,
你说道:我与了程婴也。
俺一家儿便死了也罢,
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罢、罢、罢!
程婴,
我教你去的放心。
程婴心下且休慌,
听吾说罢泪千行;
他父亲身在刀头死,
罢、罢、罢!
为母的也相随一命亡。
谁想公主自缢死了也。
我不敢久停久住,
打开这药箱,
将小舍人放在里面,
再将些生药遮住身子。
天也!
可怜见赵家三百余口,
诛尽杀绝,
止有一点点孩儿。
我如今救的他出去,
你便有福,
我便成功;
若是搜将出来呵,
你便身亡,
俺一家儿都也性命不保。
程婴心下自裁划,
赵家门户实堪哀;
只要你出的九重帅府连环寨,
便是脱却天罗地网灾。
某下将军韩厥是也。
佐于屠岸贾麾下,
着某把守公主的府门,
可是为何?
只因公主生下一子,
唤做赵氏孤儿,
恐怕有人递盗将去,
着某在府门上,
搜出来时,
将他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小校,
将公主府门把的严整者。
嗨!
屠岸贾,
都似你这般损坏忠良,
几时是了也可!
【仙吕】【点绛唇】列国纷纷,
莫强于晋。
才安稳,
怎有这屠岸贾贼臣,
他则把忠孝的公卿损。
【昆江龙】不甫能风调雨顺,
太平年宠用着这般人。
忠孝的在市曹中斩首,
奸佞的在帅府内安身。
现如今全作威来全作福,
还说甚半由君也半由臣。
他他他,
把爪和牙布满在朝门,
但违拗的早一个个诛夷尽。
多咱是人间恶煞,
可甚么阃外将军!
我想屠岸贾与赵盾两家儿结下这等深仇,
几时可解也!
【油葫芦】他待要剪草防芽绝祸根,
使着俺把府门。
俺也是了家为国旧时臣。
那一个藏孤儿的便不合将他隐,
这一个杀孤儿的你可也心何忍。
屠岸贾,
你好狠也。
有一日怒了亡苍,
恼了下民,
怎不怕沸腾腾万口争谈沦,
天也显着个青脸儿不饶人。
【天下乐】却不道远在儿孙近在身,
哎,
你个贼也波臣,
和赵盾,
岂可二十载同僚没些儿义分。
便兴心使歹心,
指贤人作歹人。
他两个细评论,
还是那个狠。
令人,
门首觑者,
看有甚么人出府门来,
报复某家知道。
理会的。
我抱着这药箱,
里面有赵氏孤儿。
天也可怜,
喜的韩厥将军把住府门,
他须是我老相公抬举来的。
若是撞的出去,
我与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
小校,
拿回那抱药箱儿的人来。
你是甚么人?
我是个草泽医人,
姓程,
是程婴。
你在那里去来?
我在公主府内剪汤下药来。
你下甚么药?
下了个益母汤。
你这箱儿里面甚么物件?
都是生药。
是甚么生药?
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可有甚么夹带?
并无夹带。
这等你去。
程婴回来,
这箱儿里面是甚么物件?
都是生药。
可有甚么夹带?
并无夹带。
你去!
程婴回来。
你这其中必有暗昧。
我着你去呵,
似驽箭高弦;
叫你回来呵,
便似毡上拖毛。
程婴,
你则道我不认的你哩!
【河西后庭花】你本是赵盾家堂上宾,
我须是屠岸贾门下人。
你便藏着那未满月麒麟种,
程婴你见么?
怎出的这不通风虎豹屯。
我不是下将军,
也不将你来盘问。
程婴,
我想你多曾受赵家恩来!
是。
知恩报恩,
何必要说。
你道是既知恩合报恩,
只怕你要脱身难脱身。
前和后把住门,
地和天那处奔?
若拿回审个真,
将孤儿往报闻,
生不能,
死有准。
小校靠后,
唤您便来,
不唤您休来。
理会的。
程婴,
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
我可搜出人参来也!
【金盏儿】见孤儿额颅上汗律津,
口角头乳食喷,
骨碌碌睁一双小眼儿将咱认,
悄促促箱儿里似把声吞,
紧绑绑难展足,
窄狭狭怎翻身。
他正是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
告大人停嗔息怒,
听小人从头分诉:想赵盾晋室贤臣,
屠岸贾心生嫉妒。
遣神獒扑害忠良,
出朝门脱身逃去;
驾单轮灵辄报恩,
入深山不知何处。
奈灵公听信谗言,
任屠贼横行独步;
赐驸马伏剑身亡,
灭九族都无活路。
将公主囚禁冷宫,
那里讨亲人照顾。
遵遗嘱唤做孤儿,
子共母不能完聚;
才分娩一命归阴,
着程婴将他掩护。
久以后长立成人。
与赵家看守坟墓。
肯分的遇着将军,
满望你拔刀相助;
若再剪除了这点萌芽,
可不断送他灭门绝户?
程婴,
我若把这孤儿献将出去,
可不是一身富贵?
但我韩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怎肯做这般勾当!
【醉中天】我若是献出去图荣进,
却不道利自己损别人。
可怜他三百口亲丁尽不存,
着谁来雪这终天恨?
那屠岸贾若见这孤儿呵,
怕不就连皮带筋,
捻成齑粉。
我可也没来由立这样没眼的功勋。
程婴,
你抱的这孤儿出去。
若屠岸贾问呵,
我自与你回话。
索谢了将军。
程婴,
我说放你去,
难道耍你?
可快出去!
索谢了将军。
程婴,
你怎生又回来?
【金盏儿】敢猜着我调假小为真,
那知道蕙叹惜芝焚;
去不去我几回家将伊尽,
可怎生到门前兜的又回身?
程婴,
你既没包身胆,
谁着你强做保孤人?
可不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将军,
我若出的这府门去,
你报与屠岸贾知道,
别差将军赶来拿住我程婴,
这个孤儿万无活理。
罢!
罢!
罢!
将军,
你拿将程婴去,
请功受赏;
我与赵氏孤儿,
情愿一处身亡便了!
程婴,
你好去的不放心也:【醉扶归】你为赵氏存遗胤,
我于屠贼有何亲?
却待要乔做人情遣众军,
打一个回风阵。
你义忠我可也又信,
你若肯舍残生,
我也愿把这头来刎。
【青歌儿】端的是一言一言难尽。
程婴,
你也忒眼内眼内无珍。
将孤儿好去深山深处隐,
那其间教训成人,
演武修文;
重掌三军,
拿住贼臣;
碎首分身,
报答亡魂,
也不负了我和你硬踹着是非门,
担危困。
程婴,
你去的放心者。
【赚煞尾】能可在我身儿上讨明白,
怎肯向贼子行捱推问!
猛拚着撞阶基图个自尽,
便留不得香名万古闻,
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
你你你要殷勤,
照觑晨昏。
他须是赵氏门中一命根。
直等待他年长进,
才说与从前话本,
是必教报仇人,
休忘了我这大恩人。
呀!
韩将军自刎了也!
则怕军校得知,
报与屠岸贾知道,
怎生是好?
我抱着孤儿须索逃命去来。
韩将军果是忠良,
为孤儿自刎身亡;
我如今放心前去,
太平庄再做商量。
第二折事不关心,
关心者乱。
某屠岸贾,
只为公主生下一个小的,
唤做赵氏孤儿。
我差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
搜检奸细;
一面张挂榜文,
若有掩藏赵氏孤儿者,
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怕那赵氏孤儿会飞上天去?
怎么这早晚还不见送到孤儿?
故我放心不下。
令人,
与我门外觑者。
报元帅,
祸事到了也!
祸从何来?
公主在府中将裙带自缢而死。
把府门的韩厥将军也自刎身亡了也。
韩厥为何自刎了?
必然走了赵氏孤儿。
怎生是好?
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
我如今不免诈传灵公的命,
把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厮,
都与我拘刷将来,
见一个剁三剑,
其中必然有赵氏孤儿。
可不除了我这腹心之害?
令人,
与我张挂榜文,
着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厮,
都拘刷到我帅府中来听令。
违者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我拘刷尽晋国婴孩,
料孤儿没处藏埋;
一任他金枝玉叶,
难逃我剑下之灾。
老夫公孙杵臼是也,
在晋灵公位下为中大夫之职。
只因年纪高大,
见屠岸贸专权,
老夫掌不得王事,
罢职归农,
苫庄三顷地,
扶手一张锄,
住在这吕吕太平庄上。
往常我夜眠斗帐听寒角,
如今斜倚柴门数雁行。
倒大来悠哉也可!
【南吕】【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杀大丈夫,
损坏了真梁栋。
被那些腌臜屠狗辈,
欺负俺慷慨钓鳌翁。
正遇着不道的灵公,
偏贼子加恩宠,
着贤人受困穷。
若不是急流中将脚步抽回,
险些儿闹市里把头皮断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
在元帅府扬威也那耀勇;
我我我,
在太平庄罢职归农。
再休想鹓班豹尾相随从。
他如今高官一品,
位极三公;
户封八县,
禄享千钟。
见不平处有眼如蒙,
听咒骂处有耳如聋。
他他他,
只将那会谄谀的着列鼎重裀,
害忠良的便加官请俸,
耗国家的都叙爵沦功。
他他他,
只贪着目前受用,
全不省爬的高来可也跌的来肿,
怎如俺守田园学耕种?
早跳出伤人饿虎丛,
倒大来从容。
程婴,
你好慌也!
小舍人,
你好险也!
屠岸贾,
你好狠也!
我程婴虽然担着个死,
撞出城来,
闻的那屠岸贾见说走了赵氏孤儿,
要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
都拘摄到元帅府里。
不问是孤儿不是孤儿,
他一个个亲手剁作三段。
我将的这小舍人送到那厢去?
好!
有了,
我想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
他与赵盾是一殿之臣,
最相交厚。
他如今罢职归农。
那老宰辅是个忠直的人,
那里堪可掩藏。
我如今来到庄上,
就在这芭棚下放下这药箱。
小舍人,
你且权时歇息咱,
我见了公孙杵臼便来看你。
家童报复去,
道有程婴求见。
有程婴在于门首。
道有请。
请进。
程婴,
你来有何事?
在下见老宰辅在这太平庄上,
特来相访。
自从我罢官之后,
众宰辅每好么?
嗨!
这不比老宰辅为官时节,
如今屠岸贾专权,
较往常都不同了也。
也该着众宰辅每劝谏劝谏。
老宰辅,
这等贼臣自古有之,
便是那唐虞之世,
也还有四凶哩!
【隔尾】你道是古来多被奸臣弄,
便是圣世何尝没四凶,
谁似这万人恨千人赚一人重。
他不廉不公,
不孝不忠,
单只会把赵盾全家杀的个绝了种。
老宰辅,
幸得皇天有眼,
赵氏还未绝种哩!
他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
诛尽杀绝,
便是驸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
公主也将裙带缢死了,
还有甚么种在那里?
那前项的事,
老宰辅都已知道,
不必说了。
近日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一子,
唤做孤儿。
这不是赵家是那家的种?
但恐屠岸贾得知,
又要杀坏,
若杀了这一个小的,
可不将赵家真绝了种也!
如今这孤儿却在那里?
不知可有人救的出来么?
老宰辅既有这点见怜之意,
在下敢不实说。
公主临亡时,
将这孤儿交付与了程婴,
着好生照觑他,
待到成人长大,
与父母报仇雪恨。
我程婴抱的这孤儿出门,
被韩厥将军要拿的去报与屠岸贾。
是程婴数说了一场,
那韩厥将军放我出了府门,
自刎而亡。
如今将的这孤儿无处掩藏,
我特来投奔老宰辅。
我想宰辅与赵盾元是一殿之臣,
必然交厚,
怎生可怜见救这个孤儿咱!
那孤儿今在何处?
现在芭棚下哩!
休惊吓着孤儿,
你快抱的来。
谢天地,
小舍人还睡着哩。
【牧羊关】这孩儿未生时绝了亲戚,
怀着时灭了祖宗,
便长成人也则是少吉多凶。
他父亲斩首在云阳,
他娘呵囚在禁中。
那里是血腥的白衣相,
则是个无恩念的黑头虫。
赵氏一家,
全靠着这小舍人,
要他报仇哩。
你道他是个报父母的真男子;
我道来,
则是个妨爷娘的小业种。
老宰辅不知,
那屠岸贾为走了赵氏孤儿,
普国内小的都拘刷将来,
要伤害性命。
老宰辅,
我如今将赵氏孤儿偷藏在老宰辅根前,
一者报赵驸马平日优待之恩,
二者要救晋国小儿之命。
念程婴年近四旬有五,
所生一子,
未经满月。
待假妆做赵氏孤儿,
等老宰辅告首与屠岸贾去,
只说程婴藏着孤儿,
把俺父子二人,
一处身死;
老宰辅慢慢的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
与他父母报仇,
可不好也?
程婴,
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在下四十五岁了。
这小的算着二十年呵,
方报的父母仇恨。
你再着二十年,
也只是六十五岁;
我再着二十年呵,
可不九十岁了?
其时存亡未知,
怎么还与赵家报的仇?
程婴,
你肯舍的你孩儿,
倒将来交付与我,
你自首告屠岸贾处,
说道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藏着赵氏孤儿。
那屠岸贾领兵校来拿住,
我和你亲儿一处而死。
你将的赵氏孤儿抬举成人,
与他父母报仇,
方才是个长策。
老宰辅,
是则是,
怎么难为的你老宰辅?
你则将我的孩儿假妆做赵氏孤儿,
报与屠岸贾去,
等俺父子二人一处而死吧。
程婴,
我一言已定,
再不必多疑了。
【红芍药】须二十年报仇的主人公,
恁时节才称心胸。
只怕我迟疾死后一场空。
老宰辅,
你精神还强健哩。
我精神比往日难同,
闪下这小孩童怎见功?
你急切里老不的形容,
正好替赵家出力做先锋。
程婴,
你只依着我便了。
我委实的捱不彻暮鼓晨钟。
老宰辅,
你好好的在家,
我程婴不识进退,
平白地将着这愁布袋连累你老宰辅,
以此放心不下。
程婴,
你说那里话?
我,
是七十岁的人,
死是常事,
也不争这早晚。
【菩萨梁州】向这傀儡棚巾,
鼓笛搬弄。
只当做场短梦。
猛回头早老尽英雄,
有恩不报怎相逢,
见义不为非为勇。
老宰辅既应承了,
休要失信。
言而无信言何用。
老宰辅,
你若存的赵氏孤儿,
当名标青史,
万古留芳。
也不索把咱来厮陪奉,
大丈夫何愁一命终;
况兼我白发髼松。
老宰辅,
还有一件。
若是屠岸贾拿住老宰辅,
你怎熬的这三推六问,
少不得指攀我程婴下来。
俺父子两个死是分内,
只可惜赵氏孤儿,
终归一死,
可不把你老宰辅干连累了也。
程婴,
你也说的是。
我想那屠岸贾与赵附马呵,
【三煞】这两家做下敌头重。
但要访的孤儿有影踪,
必然把太严庄上兵围拥,
铁桶般密不通风。
那屠岸贾拿住了我,
高声喝道:老匹夫岂不见三日前出下榜文,
偏是你藏下赵氏孤儿。
与俺作对,
请波请波!
则说老匹大清先入瓮,
也须知榜揭处天都动;
偏你这罢职归田一老农,
公然敢剔蝎撩蜂。
【二煞】他把绷扒吊拷般般用,
情节根由细细穷;
那其间枯皮朽骨难禁痛,
少不得从实攀供,
可知道你个程婴怕恐。
程婴,
你放心者。
我从来一诺似千金重,
便将我送上刀山与剑峰,
断不做有始无终。
程婴,
你则放心前去,
抬举的这孤儿成人长大,
与他父母报仇雪恨。
老夫一死,
何足道哉。
【煞尾】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
晋国山河百二雄。
显耀英材统军众,
威压诸邦尽伏拱;
遍拜公卿诉苦衷。
祸难当初起下宫,
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
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
巴到今朝袭父封。
提起冤仇泪如涌,
要请甚旗牌下九重,
早拿出奸臣帅府中,
断首分骸祭祖宗,
九族全诛不宽纵,
恁时节才不负你冒死存孤报主公,
便是我也甘心儿葬近要离路旁冢。
事势急了,
我依旧将这孤儿抱的我家去,
将我的孩儿送到太平庄上来。
甘将自己亲生子,
偷换他家赵氏孤;
这本程婴义分应该得,
只可惜遗累公孙老大夫。
第三折兀的不走了赵氏孤儿也!
某已曾张挂榜文,
限三日之内,
不将孤儿出首,
即将晋国内小儿但是半岁以下,
一月以上,
都拘刷到我帅府中,
尽行诛戮。
令人,
门首觑者,
若有首告之人,
报复某家知道。
自家程婴是也。
昨日将我的孩儿送与公孙杵臼去了;
我今日到屠岸贾根前首告去来。
令人,
报复去,
道有了赵氏孤儿也。
你则在这里,
等我报复去。
报的元帅得知,
有人来报赵氏孤儿有了也。
在那里?
现在门首哩。
着他过来。
着过来。
兀那厮,
你是何人?
小人是个草泽医士程婴。
赵氏孤儿今在何处?
在吕吕太平庄上,
公孙杵臼家藏着哩。
你怎生知道来?
小人与公孙杵臼曾有一面之交,
我去探望他,
谁想卧房中锦襕绣褥上,
躺着一个小孩儿。
我想公孙杵臼年纪七十,
从来没儿没女,
这个是那里来的?
我说道:"这小的莫非是赵氏孤儿么?
"只见他登时变色,
不能答应。
以此知孤儿在公孙杵臼家里。
咄!
你这匹夫,
你怎瞒的过我。
你和公孙杵臼往日无仇,
近日无冤,
你因何告他藏着赵氏孤儿?
你敢是知情么!
说的是,
万事全休;
说的不是,
令人,
磨的剑快,
先杀了这个匹夫者。
告元帅暂息雷霆之怒,
略罢虎狼之威,
听小人诉说一遍咱。
我小人与公孙杵臼原无仇隙,
只因元帅传下榜文,
要将普国内小儿拘刷到帅府,
尽行杀坏。
我一来为救普国内小儿之命;
二来小人四旬有五,
近生一子,
尚未满月。
元帅军令,
不敢不献出来,
可不小人也绝后了?
我想有了赵氏孤儿,
便不损坏一国生灵,
连小人的孩儿也得无事,
所以出首。
告大人暂停嗔怒,
这便是首告缘故;
虽然救普国生灵,
其实怕程家绝户。
哦!
是了。
公孙杵臼原与赵盾一殿之巨,
可知有这事来。
令人,
则今日点就本部下人马,
同程婴到太平庄上,
拿公孙杵臼走一遭去。
老夫公孙杵臼是也。
想昨日与程婴商议救赵氏孤儿一事,
今日他到屠岸贾府中首告去了。
这早晚屠岸贾这厮必然来也可!
【双调】【新水令】我则见荡征尘飞过小溪桥,
多管是损忠良贼徒来到。
齐臻臻摆着士卒,
明晃晃列着枪刀。
眼见的我死在今朝,
更避甚痛笞掠。
来到这吕吕太平庄上也。
令人,
与我围了太平庄者。
程婴,
那里是公孙杵臼宅院?
则这个便是。
拿过那老匹夫来。
公孙杵臼,
你知罪么?
我不知罪。
我知你个老匹夫和赵盾是一殿之臣。
你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
老元帅,
我有熊心豹胆?
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
不打不招。
令人,
与我拣大棒子着实打者。
【驻马听】想着我罢职辞朝,
曾与赵盾名为刎颈交。
这事是谁见来?
观有程婴首告着你哩。
是那个埋情出告,
原来这程婴舌是斩身刀。
你杀了赵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
则剩下这孩儿,
你又要伤他性命。
你正是狂风偏纵扑天雕,
严霜故打枯根草。
不争把孤儿又杀坏了。
可着他三百口冤仇甚人来报。
老匹夫,
你把孤儿藏在那里?
快招出来,
免受刑法。
我有甚么孤儿藏在那里?
谁见来?
你不招?
令人,
与我采下去,
着实打者。
这老匹夫赖肉顽皮不肯招承,
可恼,
可恼。
程婴,
这原是你出首的,
就着你替我行杖者。
元帅,
小人是个草泽医士,
撮药尚然腕弱,
怎生行的杖?
程婴,
你不行杖,
敢怕指攀出你么?
元帅,
小人行杖便了。
程婴,
我见你把棍子拣了又拣,
只拣着那细棍子,
敢怕打的他疼了,
要指攀下你来。
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住者。
你头里只拣着那细棍子打,
如今你却拿起大棍子来,
三两下打死了呵,
你就做的个死无招对。
着我拿细棍子又不是,
拿大棍子又不是,
好着我两下做人难也。
程婴,
你只拿着那中等棍子打。
公孙杵臼老匹夫,
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婴么?
快招了者!
哎哟!
打了这一日,
不似这几棍子打的我疼,
是谁打我来?
是程婴打你来。
程婴,
你刬的打我那?
元帅,
打的这老头儿兀的不胡说哩。
【雁儿落】是那一个实丕丕将着粗棍敲?
打的来痛杀杀精皮掉。
我和你狠程婴有甚的仇?
却教我老公孙受这般虐。
快招了者。
我招,
我招。
【得胜令】打的我无缝可能逃,
有口屈成招。
莫不是那孤儿他知道,
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我委实的难熬,
尚儿自强着牙根儿闹;
暗地更偷瞧,
只见他早吓的腿脡儿摇。
你快招吧,
省得打杀你。
有、有、有。
【水仙子】俺二人商议要救这小儿曹。
可知道指攀下来也。
你说二人,
一个是你了,
那一个是谁?
你实说将出来,
我饶你的性命。
你要我说那一个,
我说,
我说。
哎!
一句话来到我舌尖亡却咽了。
程婴。
这桩事敢有你么?
兀那老头儿,
你休妄指平人。
程婴,
你慌怎么?
我怎生把你程婴道,
似这般有上梢无下梢。
你头里说两个,
你怎生这一会儿可说无了?
只被你打的来不知一个颠倒。
你还不说,
我就打死你个老匹夫。
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绽,
肉尽销,
休想我有半个字儿攀着。
元帅爷贺喜,
土洞中搜出个赵氏孤儿来了也。
将那小的拿近前来,
我亲自下手,
剁做三段。
兀那老匹夫,
你道无有赵氏孤儿,
这个是谁?
【川拨棹】你当日演神獒,
把忠臣来扑咬。
逼的他走死荒郊,
刎死钢刀,
缢死裙腰,
将三百口全家老小尽行诛剿。
并没那半个儿剩落,
还不厌你心苗。
我见了这孤儿,
就不由我不恼也。
【七弟兄】我只见他左瞧、左瞧、怒咆哮,
火不腾改变了狰狞貌,
按狮蛮拽札起锦征袍,
把龙泉扯离出沙鱼鞘。
我拔出这剑来。
一剑,
两剑,
三剑。
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
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
【梅花酒】呀!
见孩儿卧血泊。
那一个哭哭号号,
这一个怨怨焦焦,
连我也战战摇摇。
直恁般歹做作,
只除是没天道。
呀!
想孩儿离褥草,
到今日恰十朝,
刀下处怎耽饶,
空生长枉劬劳,
还说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
兀的不是家富小儿骄。
见程婴心似热油浇,
泪珠儿不敢对人抛,
背地里揾了。
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
屠岸贾那贼,
你试觑者。
上有天哩,
怎肯饶过的你,
你死打甚么不紧!
【鸳鸯煞】我七旬死后偏何老,
这孩儿一岁死后偏知小。
俺两个一处身亡,
落的个万代名标。
我嘱付你个后死的程婴,
休别了横亡的赵朔。
畅道是光阴过去的疾,
冤仇报复的早。
将那厮万剐千刀,
切莫要轻轻的素放了。
我撞阶基,
觅个死处。
公孙杵臼撞阶基身死了也。
那老匹夫既然撞死,
可也罢了。
程婴,
这一桩里多亏了你;
若不是你呵,
如何杀的赵氏孤儿?
元帅,
小人原与赵氏无仇,
一来救普国内众生;
二来小人根前也有个孩儿,
未曾满月。
若不搜的那赵氏孤儿出来,
我这孩儿也无活的人也。
程婴,
你是我心腹之人,
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
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
在你跟前习文,
送在我跟前演武。
我也年近五旬,
尚无子嗣,
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
我偌大年纪了,
后来我的官位,
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袭,
你意下如何?
多谢元帅抬举。
则为朝纲中独显赵盾,
不由我心中生忿;
如今削除了这点萌芽,
方才是永无后衅。
第四折某,
屠岸贾。
自从杀了赵氏孤儿,
可早二十年光景也。
有程婴的孩儿,
因为过继与我,
唤做屠成。
教的他十八般武艺,
无有不拈,
无有不会。
这孩儿弓马倒强似我,
就着我这孩儿的威力,
早晚定计,
弑了灵公,
夺了晋国,
可将我的官位都与孩儿做了,
方是平生愿足。
适才孩儿往教场中演习弓马去了,
等他来时,
再做商议。
日月催人老,
光阴趱少年;
心中无限事,
未敢尽明言。
过日月好疾也!
自到屠府中,
今经二十年光景,
抬举的我那孩儿二十岁,
官名唤做程勃。
我根前习文,
屠岸贾根前习武,
甚有机谋,
熟闲弓马。
那屠岸贾将我的孩儿十分见喜,
他岂知就里的事。
只是一件,
连我这孩儿心下也还是懵懵懂懂的。
老夫今年六十五岁,
倘或有些好歹呵,
着谁人说与孩儿知道,
替他赵氏报仇。
以此踌躇展转,
昼夜无眠。
我如今将从前屈死的忠臣良将,
画成一个手卷,
倘若孩儿问老夫呵,
我一桩桩剖说前事,
这孩儿必然与父母报仇也。
我且在书房中闷坐着,
只等孩儿到来,
自有个理会。
某,
程勃是也。
这壁厢爹爹是程婴;
那壁厢爹爹可是屠岸贾。
我白日演武,
到晚习文。
如今在教场中回来,
见我这壁厢爹爹走一遭去也呵。
【中吕】【粉蝶儿】引着些本部下军卒,
提起来杀人心半星不惧。
每日家习演兵书。
凭看我,
快相持,
能对垒,
直使的诸邦降伏。
俺父亲英勇谁如,
我拚着个尽心儿扶助。
【醉春风】我则待扶明主晋灵公,
助贤臣屠岸贾。
凭着我能文善武万人敌,
俺父亲将我来许、许。
可不道马壮人强,
父慈子孝,
怕甚么主忧臣辱。
我展开这手卷。
好可怜也!
单为这赵氏孤儿,
送了多少贤臣烈士,
连我的孩儿也在这里面身死了也。
令人,
接了马者。
这壁厢爹爹在那里?
在书房中看书哩。
令人报复去。
有程勃来了也。
着他过来。
着过去。
这壁厢爹爹,
您孩儿教场中回来了也。
你吃饭去。
我出的这门来。
想俺这壁厢爹爹,
每日见我心中喜欢,
今日见我来心中可甚烦恼,
垂泪不止。
不知主着何意?
我过去问他。
谁欺负着你来?
对您孩儿说,
我不道的饶了他哩。
我便与你说呵,
也与你父亲母亲做不的主,
你只吃饭去。
兀的不徯幸杀我也!
【迎仙客】因甚的掩泪珠?
气长吁?
我恰才叉定手向前来紧趋伏。
则俺见这壁厢爹爹呵,
忄敞支支恶心烦,
勃腾腾生忿怒。
是甚么人敢欺负你来?
我这里低首踌躇。
既然没的人欺负你呵,
那里是话不投机处。
程勃,
你在书房中看书,
我往后堂中去去再来。
哦,
元来遗下一个手卷在此。
可是甚的文书?
待我展开看咱。
好是奇怪,
那个穿红的拽着恶犬,
扑着个穿紫的;
又有个拿瓜锤的打死了那恶犬。
这一个手扶着一辆车,
又是没半边车轮的。
这一个自家撞死槐树之下。
可是甚么故事?
又不写出个姓名,
教我那里知道!
【红绣鞋】画着的是青鸦鸦几株桑树,
闹炒炒一簇田夫。
这一个可磕擦紧扶定一轮车。
有-个将瓜捶亲手举,
有一个触槐树早身殂,
又一个恶犬儿只向着这穿紫的频去扑。
待我再看来。
这一个将军前面摆着弓弦、药酒、短刀三件,
却将短刀自刎死了。
怎么这一个将军也引剑自刎而死?
又有个医人手扶着药箱儿跪着,
这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儿,
却象要交付医人的意思。
呀!
元来这妇人也将裙带自缢死了,
好可怜人也!
【石榴花】我只见这一个身着锦襜襜,
手引着弓弦药酒短刀诛。
怎又有个将军自刎血模糊?
这一个扶着药箱儿跪伏,
这一个抱着小孩儿交付,
可怜穿珠带玉良家妇,
他将着裙带儿缢死何辜。
好着我沉吟半晌无分诉,
这画的是徯幸杀我也闷葫芦。
我仔细看来,
那穿红的也好狠哩,
又将一个白须老儿打的好苦也。
【斗鹌鹑】我则见这穿红的匹夫,
将着这白须的来殴辱;
兀的不恼乱我的心肠,
气填我这肺腑。
这一家儿若与我关系呵。
我可也不杀了贼臣不是丈夫,
我可便敢与他做主。
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个亲丁?
这市曹中杀的也不知是谁家上祖?
到底只是不明白,
须待俺这壁厢爹爹出来,
问明这桩事,
可也免的疑惑。
程勃,
我久听多时了也。
这壁厢爹爹可说与您孩儿知道。
程勃,
你要我说这桩故事,
倒也和你关亲哩。
你则明明白白的说与您孩儿咱。
程勃,
你听者,
这桩故事好长哩。
当初那穿红的和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
争奈两个文武不和,
因此做下对头,
已非一日。
那穿红的想道: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
暗地遣一刺客.唤做鉏麑,
藏着短刀,
越墙而过。
要刺杀这穿紫的。
谁想这穿紫的老宰辅,
每夜烧香,
祷告天地,
专一片报国之心,
无半点于家之意。
那人道:我若刺了这个老宰辅,
我便是逆天行事,
断然不可;
若回去见那穿红的,
少不得是死。
罢、罢、罢。
他手携利刃暗藏埋,
因见忠良却悔来;
方知公道明如日,
此夜鉏麑自触槐。
这个触槐而死的是鉏麑么?
可知是哩。
这个穿紫的为春间劝农出到郊外,
可在桑树下见一壮士,
仰面张口而卧。
穿紫的问其缘故,
那壮士言:某乃是灵辄,
因每顿吃一斗米的饭,
大主人家养活不过。
将我赶逐出来;
欲待摘他桑椹子吃,
又道我偷他的。
因此仰面而卧,
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
吊不在口中,
宁可饿死,
不受人耻辱。
穿紫的说:此烈士也。
遂将酒食赐与饿夫,
饱餐了一顿。
不辞而去。
这穿紫的并无嗔怒之心。
程勃,
这见得老宰辅的德量处。
为乘春令劝耕初,
巡遍郊原日未晡;
壶浆箪食因谁下,
刚济桑间一饿夫。
哦,
这桑树下饿夫唤做灵辄。
程勃,
你紧记者。
又一日,
西戎国贡进神獒。
是一只狗,
身高四尺者,
其名为獒。
晋灵公将神獒赐与那穿红的。
正要谋害这穿紫的,
即于后园中扎一草人,
与穿紫的一般打扮,
将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
将神獒俄了五七日;
然后剖开草人腹中,
饱餐一顿。
如此演成百日,
去向灵公说道:如今朝中岂无不忠不孝的人,
怀着欺君之意。
灵公问道:其人安在?
那穿红的说:前者赐与臣的神獒,
便能认的。
那穿红的牵上神獒去,
这穿紫的正立于殿上。
那神獒认着是草人,
向前便扑,
赶的这穿紫的绕殿而走。
旁边恼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
举起金瓜。
打倒神獒,
用手揪住脑杓皮,
则一劈劈为两半。
贼臣奸计有千条,
逼的忠良没处逃;
殿前自有英雄汉,
早将毒手劈神獒。
这只恶犬,
唤做神獒;
打死这恶犬的,
是提弥明。
是。
那老宰辅出的殿门,
正待上车,
岂知被那穿红的把他那驷马车四马摘了二马,
双轮摘了一轮,
不能前去。
傍边转过壮士,
一臂扶轮,
一手策马;
磨衣见皮,
磨皮见肉,
磨肉见筋,
磨筋见骨,
磨骨见髓。
捧毂推轮,
逃往野外。
你道这个是何人?
可就是桑间饿夫灵辄者是也。
紫衣逃难出宫门,
驷马双轮摘一轮;
却是灵辄强扶归野外,
报取桑间一饭恩。
您孩儿记的,
元来就是仰卧于桑树下的那个灵辄。
是。
这壁厢爹爹,
这个穿红的那厮好狠也!
他叫甚么名氏?
程勃,
我忘了他姓名也。
这个穿紫的,
可是姓甚么?
这个穿紫的,
姓赵,
是赵盾丞相。
他和你也关亲哩。
您孩儿听的说有个赵盾丞相,
倒也不曾挂意。
程勃,
我今番说与你可,
你则紧紧记者。
那手卷上还有哩,
你可再说与您孩儿听咱。
那个穿红的,
把这赵盾家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了。
只有一子赵朔,
是个驸马。
那穿红的诈传灵公的命,
将三般朝典赐他,
却是弓弦、药酒、短刀,
要他凭着取一件自尽。
其实公主腹怀有孕,
赵朔遗言:我若死后,
你添的个小厮儿呵,
可名赵氏孤儿,
与俺三百口报仇。
谁想赵朔短刀刎死,
那穿红的将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赵氏孤儿。
那穿红的得知,
早差下将军韩厥,
把住府门,
专防有人藏了孤儿出去。
这公主有个门下心腹的人,
唤做草泽医士程婴。
这壁厢爹爹,
你敢就是他么?
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
他另是一个程婴。
这公主将孤儿交付了那个程婴,
就将裙带自缢而死。
那程婴抱着这孤儿,
来到府门上,
撞见韩厥将军,
搜出孤儿来;
被程婴说了两句,
谁想韩厥将军也拔剑自刎了。
那医人全无怕惧,
将孤儿私藏出去;
正撞见忠义将军,
甘身死不教拿住。
这将军为赵氏孤儿,
自刎身亡了,
是个好男子。
我记着他唤做韩厥。
是、是、是,
正是韩厥。
谁想那穿红的得知,
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
都拘刷到他府来,
每人剁做三剑。
必然杀了赵氏孤儿。
那穿红的好狠也!
可知他狠哩。
谁想这程婴也生的个孩儿,
尚未满月,
假妆做赵氏孤儿,
送到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跟前。
那公孙杵臼却是何人?
这个老宰辅,
和赵盾是一殿之臣。
程婴对他说道:"老宰辅,
你收着这赵氏孤儿,
去报与穿红的,
道程婴藏着孤儿,
将俺父子一处身死。
你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
与他父母报仇,
有何不可?
公孙杵臼说道:我如今年迈了也。
程婴,
你舍的你这孩儿,
假妆做赵氏孤儿,
藏在老夫跟前;
你报与穿红的去,
我与你孩儿一处身亡。
你藏着孤儿,
日后与他父母报仇才是。
他那个程婴肯舍他那孩儿么?
他的性命也要舍哩,
量他那孩儿打甚么不紧。
他将自己的孩儿假妆做了孤儿,
送与公孙杵臼处。
报与那穿红的得知,
将公孙杵臼三推六问,
吊拷繃扒。
追出那假的赵氏孤儿来,
剁做三剑;
公孙杵臼自家撞阶而死。
这桩事经今二十年光景了也!
这赵氏孤儿观今长成二十岁,
不能与父母报仇,
说兀的做甚?
他一貌堂堂七尺躯,
学成文武待何如;
乘车祖父归何处,
满门良贱尽遭诛。
冷宫老母悬梁缢,
法场亲父引刀殂;
冤恨至今犹未报,
枉做人间大丈夫。
你说了这一日,
您孩儿如睡里梦里,
只不省的。
元来你还不知哩!
如今那穿红的正是奸臣屠岸贾,
赵盾是你公公,
赵朔是你父亲,
公主是你母亲。
我如今一一说到底,
你刬地不知头共尾;
我是存孤弃子老程婴,
兀的赵氏孤儿便是你,
元来赵氏孤儿正是我,
兀的不气杀我也!
小主人苏醒者。
兀的不痛杀我也!
【普天乐】听的你说从初,
才使我知缘故;
空长了我这二十年的岁月,
生了我这七尺的身躯。
元来自刎的是父亲,
自缢的咱老母。
说到凄凉伤心处,
便是那铁石人也放声啼哭。
我拚着生擒那个老匹夫,
只要他偿还俺一朝的臣宰。
更和那合宅的家属。
你不说呵,
您孩儿怎生知道。
爹爹请坐,
受您孩儿几拜。
今日成就了你赵家枝叶,
送的俺一家儿剪草除根了也。
【上小楼】若不是爹爹照觑。
把你孩儿抬举,
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撄锋刃,
久丧沟渠。
恨只恨屠岸贾那匹大,
寻恨拔树,
险送的俺一家儿灭门绝户。
【幺篇】他他他,
把俺一姓戮;
我我我,
也还他九族屠。
小主人,
你休大惊小怪的,
恐怕屠贼知道。
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
那怕他牵着神獒,
拥着家兵,
使着权术。
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都是为谁而卒,
岂可我做儿的倒安然如故。
爹爹放心,
到明日我先见过了主公,
和那满朝的卿相,
亲自杀那贼去。
【耍孩儿】到明朝若与仇人遇,
我迎头儿把他当住;
也不须别用军和卒。
只将咱猿臂轻舒,
早提番玉勒雕鞍辔,
扯下金花皂盖车,
死狗似拖将去。
我只问他人心安在,
天理何如?
【二煞】谁着你使英雄忒使过,
做冤仇能做毒,
少不的一还一报无虚误。
你当初屈勘公孙老,
今日犹存赵氏孤。
再休想咱容恕,
我将他轻轻掷下,
慢慢开除。
【一煞】摘了他斗来大印一颗,
剥了他花来簇几套服;
把麻绳背绑在将军柱。
把铁钳拔出他斓斑舌;
把锥子生跳他贼眼珠,
把尖刀细剐他浑身肉,
把钢锤敲残他骨髓,
把钢铡切掉他头颅。
【煞尾】尚兀自勃腾腾怒怎淌,
黑沈沈怨未复。
也只为二十年的逆子妄认他人父,
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
方才家自有主。
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这老贼,
我须随后接应去来。
第五折小官乃晋国上卿魏绛是也。
方今悼公在位,
有屠岸贾专权,
将赵盾满门良贱尽皆杀绝。
谁想赵朔门下有个程婴,
掩茂了赵氏孤儿,
今经二十年光景。
改名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要擒拿屠岸贾,
雪父之仇。
奉主公的命,
道屠岸贾兵权太重,
诚恐一时激变,
着程勃暗暗的自行捉获。
仍将他阖门良贱,
龆龀不留;
成功之后,
另加封赏。
小官不敢轻泄,
须亲对程勃传命去来。
忠臣受屠戮,
沉冤二十年;
今朝取奸贼,
方知冤报冤。
某,
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擒拿屠岸贾,
报父祖之仇。
这老贼是好无礼也可。
【正宫】【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
排军将,
动着些阔剑长枪;
我今日报仇舍命诛奸党,
总是他命尽也合身丧。
【滚绣球】只在这闹街坊,
弄一场。
我和他决无轻放,
恰便似虎扑绵羊。
我可也不索慌,
不索忙,
早把手脚儿十分打当,
看那厮怎做堤防。
我将这二十年积下冤仇报,
三百口亡来性命偿,
我便死也何妨。
我只在这闹市中等侯着,
那老贼敢待来也。
今日在元帅府回还私宅中去。
令人,
摆开头踏,
慢慢的行者。
兀的不是那老贼来了也。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头踏数行,
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
你看他腆着胸脯,
妆些儿势况。
我这里骤马如流水,
掣剑似秋霜,
向前来赌当。
屠成,
你来做甚么?
兀那老贼,
我不是屠成,
则我是赵氏孤儿。
二十年前你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我今日擒拿你个老匹夫,
报俺家的冤仇也。
谁这般道来?
是程婴道来。
这孩子手脚来的,
不中,
我只是走的干净。
你这贼,
走那里去?
【笑和尚】我、我、我尽威风八面扬,
你、你、你怎挣坐怎拦挡?
早、早、早吓的他魂飘荡,
休、休、休再口强。
是、是、是不商量,
来、来、来可匹塔的提离了鞍鞒上。
则怕小主人有失,
我随后接应去。
谢天地,
小主人拿住屠岸贾了也。
令人,
将这匹夫执缚定了,
见主公去来。
小官魏绛的便是。
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贾去了。
令人,
门首觑者,
若来时,
报复某知道。
父亲,
俺和你同见主公去来。
老宰辅,
可怜俺家三百口沉冤,
今日拿住了屠岸贾也。
拿将过来。
兀那屠岸贾,
你这损害忠良的奸贼,
今被程勃拿来,
有何理说。
我成则为王,
败则为虏。
事已至此,
惟求早死而已。
老宰辅与程勃做主咱!
屠岸贾,
你今日要早死,
我偏要你慢死。
令人,
与我将这贼钉上木驴,
细细的剐上三千刀,
皮肉都尽,
方才断首开膛,
休着他死的早了。
【脱布衫】将那厮钉上木驴推上云阳,
休便要断首开膛;
直剁的他做一埚儿肉酱,
也消不得俺满怀惆怅。
小主人,
你今日报了冤仇,
复了本性,
则可怜老汉一家儿皆无所靠也!
【小梁州】谁肯舍了亲儿把别姓藏?
似你这恩德难忘。
我待请个丹青妙手不寻常,
傅着你真容相,
侍奉在俺家堂。
我有甚么恩德在那里,
劳小主人这等费心?
【幺篇】你则那三年乳哺曾无旷,
可不胜怀担十月时光;
幸今朝出万死身无恙,
便日夕里焚香供养,
也报不的你养爷娘。
程婴、程勃,
你两上望阙跪者,
听主公的命。
则为屠岸贾损害忠良,
百般地挠乱朝纲;
将赵盾满门良贱,
都一朝无罪遭殃。
那其间颇多仗义,
岂真谓天道微茫;
幸孤儿能偿积怨,
把奸臣身首分张。
可复姓赐名赵武,
袭父祖列爵卿行。
韩厥后仍为上将,
给程婴十顷田庄。
老公孙立碑造墓,
弥明辈概与褒扬。
普国内从今更始,
同瞻仰主德无疆。
【黄钟尾】谢君恩普国多沾降,
把奸贼全家尽灭亡。
赐孤儿改名望,
袭父祖拜卿相;
忠义士各褒奖,
是军官还职掌,
是穷民与收养;
已死丧给封葬,
现生存受爵赏。
这恩临似天广,
端为谁敢虚让。
誓捐生在战场,
着邻邦并归向。
落的个史册上标名,
留与后人讲。
题目公孙杵臼耻勘问正名赵氏孤儿大报仇
我师一念登初地,
佛国笙歌两度来。
唯有门前古槐树,
枝低只为挂银台。
零落欹斜此路中,
盛时曾识太平风。
晓迷天仗归春苑,
暮送鸾旗指洛宫。
一自烟尘生蓟北,
更无消息幸关东。
而今只有孤根在,
鸟啄虫穿没乱蓬。
亭亭山上松,
一一生朝阳。
森耸上参天,
柯条百尺长。
漠漠尘中槐,
两两夹康庄。
婆娑低覆地,
枝干亦寻常。
八月白露降,
槐叶次第黄。
岁暮满山雪,
松色郁青苍。
彼如君子心,
秉操贯冰霜。
此如小人面,
变态随炎凉。
共知松胜槐,
诚欲栽道傍。
粪土种瑶草,
瑶草终不芳。
尚可以斧斤,
伐之为栋梁。
杀身获其所,
为君构明堂。
不然终天年,
老死在南冈。
不愿亚枝叶,
低随槐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