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苦爱书，未始去几案。
生虽後三代，意尚卑两汉。
世衰道术裂，年往朋友散。
泽居贫至骨，霜冷衣露骭。
犹能乐其乐，肯发穷苦叹？尔来更可笑，身籴儿炊爨。
一饱辄欣然，弦诵等雝泮。
望古虽天渊，视俗亦冰炭。
阿遹可怜生，相守忘夜旦。
孤学当世传，岁月不可翫。
书生赋命艰，举步得忧患；敢论得意事，一笑亦有限。
南征度闽岭，西戍历蜀栈，吴江听唳鹤，淮浦送归雁。
归来耕故山，暮雨泥没骭。
群鸦下空陂，黄犊鸣绝岸。
索饭闵儿啼，乞墦虞妾覸。
一裘三十年，破裂不受绽。
欲添一把茅，百计亦未办。
大儿急亲养，辛苦就远宦，间出冒虏尘，短甲中夜擐。
小儿奉亲驩，野果采溪涧，勉使就微禄，未对涕先潸。
观汝兄弟意，岂复厌藜苋；兄归弟不出，定省同夜旦。
翁老儿穷不自支，此心幸与古人期。
劳兼薪水奴初去，典到琴书事可知。
药杵无声工忍病，米囷可扫耻言饥。
余年有几须相守，万里烟霄付异时。
古庙秋深栗叶红，绿沉金鏁尚英风。
鹄书示子今来少，谁似当年矍铄翁。
竹簟纱幮事已非，秋清初换熟嫌衣。
鹊惊山月栖还起，萤避溪风堕又飞。
老眼渐昏书嬾读，壮心虽在事多违。
夜窗剩欲挑灯语，日倚柴门望汝归。
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
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
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
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
正令笔扛鼎，亦未造三昧。
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
我阅人间久，深知理恶盈。
孳孳训来裔，堇堇作儒生。
仕勿卑曹掾，书才记姓名。
茆茨不啻足，此外尽浮荣。
简断编残字欲无，吾儿不负乃翁书。
绝胜锁向朱门里，整整牙签饱蠹鱼。
我生无它营，半世随宦牒。
谗波方稽天，忧与愁相接。
中间稍自觉，万事付马曹。
告归幸见听，泊与淡相遭。
日晏突无烟，垢面有爪痕，读书则未置，可笑习气存。
造物哀其穷，畀之大耳儿。
儿亦好古学，乃不售有司。
谓当鸢瑟缩，乃如鹤昂藏，父子共薄饭，忍饥讲虞唐。
丰凶有常数，穮蔉当自力；古言不吾欺，岁晚於汝食。
误上蓬山亦已叨，所悲故里隔胥涛。
还家未失屠羊业，报国元无汗马劳。
载笔敢言宗史汉，闭门犹得读庄骚。
小儿愿与翁偕隐，正恐声名未易逃。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为贫出仕退为农，二百年来世世同。
富贵苟求终近祸，汝曹切勿坠家风。
累叶为儒业不隳，定知贤杰有生时。
学须造次常於是，道岂须臾或可离？我老已无明日计，心存犹惜寸阴移。
巍巍夫子虽天纵，礼乐官名尽有师。
吾家太傅後，衿佩盛青青。
我忝殿诸老，汝能通一经。
学先严诂训，书要讲声形。
夙夜常相勉，诸孙待典刑。
不能枉道取富贵，是致尔辈愁饥寒。
频年别离情更恶，两地狼狈心何安。
从人数寄安否问，使我相思怀抱宽。
平生窃叹曹家儿，临歧莫堕双阑干。
平生山林几緉屐，何意随人戴朝帻！口言报国直妄耳，断简围坐晨至夕。
道山堂东直庐冷，手种疏篁半窗碧。
但虞风波起平地，岂有亮发能补益。
成书朝奏暮请老，入耳幸免烦言啧。
东望故山百余里，父老欢忻来接迹，白羊绿酒争下担，长笛腰鼓纷如织，迢迢梅市过鲁墟，观者所至空巷陌。
尔来呻吟又春尽，周视室中惟四壁。
但令粝饭麤撑拄，犹胜朱门常踧踖。
小儿助我理孤学，终岁伏几心如石。
问看饮酒咏离骚，何似焚香对周易？
六艺江河万古流，吾徒钻仰死方休。
沛然要似禹行水，卓尔孰如丁解牛？老惫简编犹自力，夜凉膏火渐当谋。
大门旧业微如绵，赖有吾儿共此忧。
近村远村鸡续鸣，大星已高天未明；床头瓦檠灯煜爚，老夫冻坐书纵横。
暮年於书更多味，眼底明明见莘渭。
但令病骨尚枝梧，半盏残膏未为费。
吾儿虽戆素业存，颇能伴翁饱菜根。
万锺一品不足论，时来出手苏元元。
还家未浣衣袂泥，聚首笑语环孙儿。
挽须倒褚问所得，酬倡定续陆与皮。
小子情话吾所师，指瑜擿瑕切中之。
谓公杰作含古意，白月在天影在池。
阿翁赑屃十驾足，故步虽在欠新奇。
向者护前今不尔，自呼罚爵为汝持。
与问潮乎奈吾老，亦喜商也能言诗。
久客诚当去，无心偶小留。
扫空闲梦想，阅尽旧朋俦。
学术非时好，文章幸自由。
不嫌秋夜永，问事有长头。